从师父家回来，何雨柱一整夜都没睡踏实。
窗外，天色刚从墨蓝转为鱼肚白，院里的公鸡还没开始打鸣，可他的眼睛却早已睁开，直勾勾地盯着房梁上交错的蛛网。
师娘的话，就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托付给院里人？
他脑海里闪过一张张虚伪的、贪婪的、幸灾乐祸的脸。这群人连他爹留下的救命钱都敢合伙偷走，怎么可能善待一个无依无靠、父母双双“不在”的小姑娘。
把雨水送过去，那不是托付，是把一只羊羔送进狼群。
可自己马上就要去轧钢厂上班，虽然只是个临时工，但也是早出晚归。留妹妹一个人在家，那扇薄薄的木门，能挡住什么？
他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一阵阵地发紧。
身侧，何雨水还在熟睡，呼吸均匀绵长。经历了这么多变故，这孩子反倒睡得比以前更沉了。何雨柱侧过身，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微光，看着妹妹那张消瘦却恬静的脸。
他伸出手，想替她掖一下被角，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怕惊醒她。
更怕自己这双刚刚捏碎了别人手腕的、粗糙的手，会弄疼她。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夹杂着刻意压低的、女人之间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何雨柱的眉头瞬间锁紧，身体的反应比大脑更快，他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像一只警惕的狸猫，凑到门缝边朝外望去。
来了。
前院的三大妈阎家婆娘，正领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开赴过来。队伍里有后院的刘家婶子，中院的马家大妈，全都是院里出了名的长舌妇，平日里东家长西家短，最擅长的就是搬弄是非。
她们每个人手里都象征性地提着点东西，一把瓜子，几个花生，脸上挂着那种标准化的、皮笑肉不笑的“关心”。
她们的目标，正是何家的门口。
何雨柱的血液，温度开始一点点降低。他知道，这不是探望，这是围猎。
果然，何雨水刚起床，穿着小小的布鞋，端着个搪瓷盆准备去倒水，就被这群人堵在了门口。
“哎哟，我的乖乖，我们可怜的雨水醒啦！”
三大妈一马当先，那双三角眼在何雨水身上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然后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语气夸张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一个人在家，晚上睡觉怕不怕呀？”
她一边说，一边熟练地从兜里掏出一颗瓜子，用门牙“咔”地一声嗑开，瓜子仁吐进嘴里，壳精准地啐到何家的门槛上。
另一个妇女立刻跟上，声音又尖又细，带着一股子酸味。
“你哥也真是的，脾气那么冲，把院里邻居都得罪光了。这以后啊，你们兄妹俩的日子可怎么过哟。”
她们一唱一和，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就是啊，远亲不如近邻，闹成这样，以后谁还敢帮你们？”
“小雨水，你可得劝劝你哥，让他别那么犟！”
这些话语像一张无形的网，从四面八方罩向那个小小的身影。她们嘴上说着关心，眼睛却不着痕迹地往屋里瞟，像是在估价，又像是在搜寻。
何雨柱在屋里，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怒火正在顺着脊椎向上攀升。他甚至已经握住了门栓，准备下一秒就冲出去，把这群聒噪的苍蝇全都轰走。
可就在他即将爆发的瞬间，他看到了妹妹的反应。
何雨水没有躲，也没有怕。
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任由那些“长辈”围着她。她手里还拿着一本不知从哪儿翻出来的、封皮都泛黄了的旧书。面对着这群人的围攻，她的小脸上没有丝毫的惊慌失措，反而抬起头，露出一个符合她年龄的天真笑容。
“不怕呀。”
她的声音清脆，像清晨的露珠。
她眨了眨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眼神里满是纯粹的信赖。
“我哥说了，院里偷钱的坏人都被警察叔叔抓走了，现在院里可安全了，邻居们都是好人。”
一句话，噎得几个妇女脸上的笑容都僵了一下。
说院里安全，等于堵死了她们“你需要帮助”的说辞。说邻居都是好人，更是把她们架在了道德高地上，再阴阳怪气就等于承认自己不是好人。
三大妈眼皮跳了跳，显然没料到这小丫头片子嘴皮子这么利索。她干咳一声，决定不再绕圈子，直接将话题引向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她的声音压低了些，凑到何雨水耳边，装出一副神神秘秘、推心置腹的样子。
“雨水啊，你跟三大妈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家那三百块钱，追回来以后，你哥……他放哪儿了？”
她顿了顿，语气里充满了诱导。
“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三百块啊！放家里多不安全，万一再招了贼惦记呢？”
这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何雨水。
这才是她们最关心的问题。
屋里的何雨柱，攥紧的拳头指节已经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那股压抑的怒火，几乎要从天灵盖冲出去。
然而，就在他即将破门而出的那一刻。
他听见了妹妹的声音。
那是一种刻意拔高的、清脆响亮的童音，仿佛生怕院子里有谁听不见一样。
“我哥说了，钱都存到银行里去啦！”
何雨水一脸骄傲地挺起小胸脯，大声宣布。
“他还说，银行的叔叔告诉他，那个东西叫‘存折’，上面有我和我哥的名字，可金贵了！别人拿了也取不出钱！”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油锅，瞬间让门口的气氛炸裂开来。
几个妇女的脸上，贪婪与失望交织，表情精彩至极。
存银行了？
那还图个屁啊！
可这还没完。
何雨水似乎觉得说得还不够清楚，她歪着小脑袋，做出一副努力回忆的可爱模样，用一种更加天真无邪，却也更加石破天惊的语气，补充了一句。
一句让所有人当场石化的话。
“我哥还说了，银行的叔叔特意交代他了！”
她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以后，谁要是想跟我们家借钱，得拿着自家的房契，去银行里找叔叔办个啥……哦，对了，叫‘抵押’！”
她一拍脑门，仿佛终于想起了这个复杂的词汇。
“不然的话，银行叔叔不让取钱！”
“抵押”！
这两个字，如同两道晴天霹雳，精准地劈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头顶上。
整个何家门口，瞬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风停了，鸟不叫了，连远处传来的自行车铃声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那几个刚才还喋喋不休、唾沫横飞的妇女，此刻一个个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们的表情，从震惊，到错愕，再到一种被戏耍后的恼羞成怒。
房契抵押？
开什么国际玩笑！
为了从傻柱家借几个钱，把自家吃饭睡觉的根本给抵押出去？除非是疯了！这跟把刀柄递到人家手里有什么区别？
屋里的何雨柱，听着妹妹这番话，整个人都怔住了。
他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激流从他心底涌起，冲刷着他四肢百骸。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解气。
是震惊，是狂喜，是无与伦比的欣慰！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番滴水不漏、釜底抽薪、甚至带着几分现代金融思维的话，竟然是出自自己那个一向胆小内向、看见生人都会脸红的妹妹之口！
他这才彻底明白。
经历了父亲的背叛、家产被盗的巨大变故后，妹妹的内心，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成长得更快，也更强大！
她不是需要他时刻庇护在羽翼下的温室花朵。
她是一株外表看似柔弱，根茎却早已扎进岩石深处，并且长满了尖刺的仙人掌！
这一刻，什么托付他人、寄人篱下的念头，被何雨柱彻底从脑海中清除得一干二净。
他看着门外，那个小小的身影顶住了所有的压力，然后像个没事人一样，转身回屋，拿起搪瓷盆，自顾自地去倒水了，留下一群面面相觑、脸色比锅底还黑的邻居。
何雨柱的心中，涌起万丈豪情。
有如此聪慧坚韧的妹妹与自己并肩作战，何愁未来？
这对兄妹，定能在这风雨飘摇的四合院里，扎下根，活下去，并且活得比所有人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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