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碎玻璃渣似的扎进眼睛。我眯着眼,把铅笔盒“啪”地合上。那块米老鼠橡皮的橡胶味还在鼻尖窜,闻着像烧焦的轮胎。
第三节体育课被红笔圈了出来,纸都快划破了。操场上的笑声撞进教室,陈昊在带球过人,校服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上周掐我脖子留下的疤——他管那叫“签名”。
美工刀在口袋里发烫。我数着窗外的脚步声,三、二、一。林小满的粉色皮鞋准时出现在门口,她马尾辫一晃,教室里的嗡嗡声立刻矮了半截。
“莫言同学。”她指甲敲着我课桌,塑料尺子在她另一只手里转圈,“你的数学作业本呢?”
我盯着她嘴角的梨涡。前世就是这对酒窝,在教师节贺卡里夹着写满“小偷”的纸条。现在她校牌别得端端正正,蓝底照片上的笑脸像糖纸折的假花。
器材室的铁门在记忆里“咣当”作响。我摸到美工刀的卡扣,金属凉意顺着指缝爬上来。窗外突然爆发出欢呼,陈昊把球砸在了五年级学生背上。
“莫言!”林小满拔高了声音。我慢慢抽出作业本,封皮还沾着昨天的泥印。她突然弯腰,洗发水香味混着圆珠笔油味扑过来:“你以为转学生就能重新开始?”
火柴盒在裤袋里簌簌响。我盯着她发梢分叉的头发,想起前世她站在器材室门口划火柴的样子。橙红色的火苗一跳一跳,她隔着铁门说:“你猜烧着的抹布会不会引燃体操垫?”
下课铃炸响的瞬间,陈昊的球鞋踹开了后门。他脖子上挂着口哨——体育老师刚任命的临时队长。苏晴跟在他后面进来,校服袖口沾着奶茶渍,和前世一样假装没看见我桌上被掀翻的墨水。
“借过。”陈昊用膝盖顶我桌腿,课桌撞在肋骨上的钝痛很熟悉。他抓起我作业本时,教导主任的秃脑袋正好从走廊晃过去。
美工刀在我掌心震了一下。陈昊突然凑近,他校服领口有炸串的味道:“器材室新进了跳箱,想不想第一个试?”他拇指蹭过我耳后,那里有块结痂的烫伤。
火柴头摩擦的声音突然在脑子里炸开。我数着口袋里的火柴,七根,和前世他们扔进器材室的数量一样。但这次我的手指摸到了别的东西——父亲昨晚修水管落下的打火机,金属外壳上还沾着机油。
操场广播开始播放眼保健操音乐。陈昊扯着我领子站起来时,我看见苏晴飞快地往我抽屉塞了张纸条。不用看也知道,上面肯定画着哭脸和“去死”。
器材室的锁舌咔哒咬合时,我后背抵着跳箱。陈昊在门外哼着《还珠格格》主题曲,脚步声渐渐远去。黑暗里有体操垫的霉味,还有前世我抓门留下的指甲痕。
打火机盖子弹开的声响特别清脆。火苗窜起来的刹那,我看见通风口外闪过教导主任的茶缸。去年家长会,他收下陈昊父亲送的茅台时,也是这个慢悠悠踱步的姿势。
火柴在掌心折成两截。我数着通风口透进来的光斑,等第一个浓烟警报器响起。
浓烟警报器没响。我盯着通风口外那片移动的阴影,打火机火苗在掌心摇晃。跳箱上的皮革被烤出细小的气泡,味道像烧焦的指甲。
脚步声折返回来时,我正把第三根火柴塞进门缝。陈昊的耐克鞋底碾过火柴梗的声音特别脆,他钥匙串叮当响着,和前世开锁的节奏分秒不差。
瘸子还活着啊?铁门打开的瞬间,阳光刺得我流泪。陈昊逆光站着,脖子上口哨一晃一晃。他伸手拽我衣领时,我闻到他指尖的炸串味里混着校长办公室的茶香。
我故意踉跄了一下,膝盖重重磕在门框上。疼痛窜上太阳穴的瞬间,我看见教导主任的茶缸在操场边反光。
体育课铃响了。陈昊踹了我小腿一脚:跑最后的人擦球。他冲向操场时,校服后摆翻起来,露出别在后腰的钥匙串。
水房拖把还在滴水。我拧开水龙头,看着水流在水泥地上蜿蜒成蛇。陈昊每次踢完球都会从这里抄近道,他的球鞋底纹我闭着眼都能画出来。
苏晴突然出现在门口,她马尾辫上的草莓发圈亮得扎眼。给。她递来半瓶冰红茶,瓶口有口红印,昊哥让我拿给你的。
我接过瓶子时,指腹蹭到她汗湿的掌心。前世这瓶加了粉笔灰的饮料,让我哑了三天。现在瓶身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像她藏在铅笔盒里的褪黑素。
谢谢。我拧开瓶盖,假装喝了一口。她眼睛盯着我喉结,嘴角绷得发白。
操场传来欢呼声。陈昊在带球过人,他转身时球鞋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打滑。我看着他后脑勺撞向水管,那声闷响和我记忆里完全重合。
昊哥!黄毛跟班冲过去时,我弯腰捡起了从他书包滑落的钥匙串。U盘贴着掌心发烫,那是我昨晚用父亲电脑做的文档,标题是《城南改造项目资金流向》。
陈昊捂着后脑勺坐起来,血从他指缝渗进衣领。我跑过去扶他,顺手把U盘塞进他书包侧袋。他甩开我的手时,指甲在我手腕划出白痕。
滚开!他额头的汗滴在我手背上,温热粘稠。我数着那些汗珠,正好是前世他往我领口灌冰水时的滴数。
下午第一节课,班主任敲黑板的声音像在砸钉子。陈昊座位空着,他书包还挂在椅背。林小满第三次回头看我时,我正用美工刀削铅笔,木屑落在她雪白的鞋带上。
广播突然滋滋响起来:五年级三班陈昊同学,请立即到校长室。
教室瞬间安静。苏晴的圆珠笔在纸上戳出个洞,墨水晕开像只黑蜘蛛。我盯着窗外,校长室的百叶窗正在晃动,隐约能看见陈昊父亲锃亮的皮鞋。
林小满突然举手:老师,莫言刚才在削铅笔。她指着地上的木屑,校规第二十一条。
班主任皱眉的时候,我掏出那块米老鼠橡皮。橡胶味突然浓得呛人,我当着全班的面把它掰成两半。前世这块橡皮被陈昊塞进我嘴里时,也是这个刺鼻的味道。
放学铃响得惊天动地。我慢吞吞收拾书包,看着陈昊从校长室冲出来。他额头上的创可贴翘起一角,眼睛红得像被烟熏过。他父亲跟在后面,手机贴在耳边,领带歪到锁骨。
校门口停着辆黑色轿车。我父亲蹲在马路对面修自行车,扳手磕在链条上叮当作响。前世我死后,他卖了修车铺整天酗酒。现在他抬头看我,手上油污在夕阳下发亮。
陈昊的哭声突然从轿车里炸出来。我数着他抽噎的次数,正好是前世他们往我课本上画王八的个数。车门砰地关上时,我摸到口袋里剩下的火柴——还有四根。
火柴梗在口袋里戳着大腿。我数着剩下的四根,正好对应陈昊书包里那四张城南诊所的收据复印件。晨读课铃响时,林小满的粉色皮鞋准时踏进教室门槛。
班会改到第一节。她指甲敲着讲台,声音甜得像掺了糖精。阳光从她背后照过来,把她的影子拉长成一条毒蛇的形状。
班主任推眼镜的动作很慢。我知道他在看陈昊的空座位——从昨天下午起就没再来过学校。苏晴不停地转笔,笔帽磕在桌面上像心跳监测仪。
卫生委员改选。林小满突然指向我,我提议莫言同学。她嘴角翘起的角度和前世一模一样,那时候她刚往我抽屉里塞了死老鼠。
全班安静得能听见苍蝇撞玻璃的声音。我盯着她校牌上反光的姓名贴,想起前世她父亲诊所里那股消毒水味。下周三是卫生突击检查日,也是城南诊所每月处理医疗废料的日子。
我同意。我举起手,指甲缝里还留着昨天修自行车沾的机油。班主任明显松了口气,粉笔灰从他指间簌簌落下。
林小满把值日表拍在我桌上时,我闻到她手腕上的护手霜味道。茉莉花香里混着某种药膏的苦味,和她父亲诊所洗手间的空气清新剂一个配方。
周三全校大扫除。她指甲在表格上划出细线,你负责储物间。前世这个布满蜘蛛网的储物间,是他们把我反锁三小时的地方。
我转着圆珠笔,笔帽上复仇者三个字被磨得发亮。父亲昨晚帮我刻的,他修车的手稳得像手术医生。笔尖划过值日表,我把林小满的名字和储物间对调了一下。
苏晴突然踢我凳子:昊哥要转学了。她声音压得很低,但我听见她牙齿在打颤。她书包敞着,露出半包拆开的褪黑素。
操场上的篮球砸在铁网上。我数着震动次数,正好是陈昊父亲昨天在校长室拍桌子的次数。林小满回到座位时,裙摆扫过我膝盖,布料窸窣声像蛇在蜕皮。
下课铃响得像警报。我慢慢收拾课本,看着林小满跑向教师办公室。她的背影很轻盈,马尾辫甩动的节奏和她父亲销毁处方单时的动作一样欢快。
储物间钥匙在我手心发烫。我把它放进铅笔盒时,米老鼠橡皮的碎屑粘在金属齿上。前世这块橡皮被陈昊塞进我嘴里时,橡胶味混着他手上的炸串油腥味。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