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过来时,初梦只觉得脖子跟被人狠狠拧过似的,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她挣扎着从草堆上坐起来,瞅瞅四周,才发现自己居然在柴房里,空气里全是干草和灰尘的味道。
旁边的草堆动了动,展洋哼哼唧唧地爬起来,他扶着墙,脸色白得像纸,脑门上全是冷汗。
“你没事吧?”初梦赶紧走过去扶他,手指碰到他胳膊时,他疼得“嘶”了一声。
“梦姑娘……”展洋抬起头,眼神里全是愧疚,“对不起,还是把你卷进来了。”
初梦扶着他靠在草堆上,犹豫了半天,还是开口问:“有件事得问你……我掉河里后好多事都记不清了,你能告诉我,我当初是怎么掉下去的吗?”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点,别露馅。
展越看向初梦的眼睛,还是那样魅惑人心,只是眼神变得清澈明朗了许多。
展洋的眼神暗了下去,拳头攥得死紧,指节都泛白了:“都怪我。”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自责。
“那天我受伤后,慌不择路…”
醉香楼的烛火刚换上新的灯芯,跳动的光把雕花窗棂映在地上,碎成一片斑驳的影。
梦姑娘正解着腰间的玉扣,准备褪下外衫沐浴,指尖刚触到微凉的绸缎,窗棂突然“吱呀”一声轻响,一道黑影裹挟着夜风翻了进来,带起的气流吹得烛火猛地晃了晃。
“啊——”她刚要失声尖叫,嘴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捂住。
那人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混着些泥土气息,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别喊,我不会伤你。”展洋的声音压得极低,额角的冷汗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她的颈窝,激起一阵战栗。
他受伤的左臂不自然地垂着,深色的夜行衣早已被血浸透,看得出伤得不轻。
梦姑娘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扫过他的掌心。
她望着他眼里的焦灼与恳切,终究是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门板被“咚咚”敲响,伴随着小厮谄媚的声音:“梦姑娘,您睡了吗?楼下有官爷巡查,说是要挨间看看。”
两人同时一僵,展洋的手瞬间攥紧了拳。
梦姑娘反应极快,猛地指向屏风后那只盛满热水的浴桶,眼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展洋愣了愣,看着那雾气氤氲的木桶,又看了看她泛红的脸颊,喉结滚动了一下。
可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终究是咬了咬牙,掀开桶盖钻了进去。
水花溅起的瞬间,梦姑娘飞快地褪去外衫,只留一件单薄的中衣,也跟着跨进了桶里。
她刚在他身边站稳,门就被“吱呀”一声推开。
小厮陪着几个披甲带刀的官兵走了进来,目光在屋里扫来扫去。
“你们干什么!”梦姑娘猛地拔高了声音,故意往展洋那边靠了靠,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他潜在水面下的身影,“光天化日闯姑娘的房间,还有没有王法了?”
领头的官兵皱了皱眉,目光在屏风、衣柜间转了一圈,又瞥了眼那冒着热气的浴桶,语气生硬:“奉命搜查刺客,得罪了。”
说罢挥了挥手,几个兵卒立刻翻箱倒柜地查了起来,却连个影子都没找着。
“行了,走吧。”官兵头领不耐烦地摆摆手,转身往外走。
小厮连忙跟在后面赔笑:“对不住啊梦姑娘,惊扰您了。”
门被重新关上,落锁的声音传来时,梦姑娘才长长地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站不住。
展洋连忙伸手扶了她一把,掌心触到她温软的手臂,两人都是一怔,猛地缩回了手。
“快出来吧。”梦姑娘别过脸,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惊惶,指尖却已去够挂在屏风上的帕子。
展洋从水里出来时,水花哗啦作响。
他浑身湿透,夜行衣贴在身上,勾勒出紧实的肌理,只是左臂的伤口又渗了血,看得触目惊心。
他刚想开口道谢,脚下却一个踉跄——伤口泡了水,又疼又麻,几乎使不上力。
“你这样怎么能走?”梦姑娘回头看见他的模样,不由得蹙紧了眉,“他们刚查过我这儿,短时间内不会再来,最是安全。我房里有金疮药,你……”
“不必了。”展洋连忙打断她,他一个刺客,哪能在青楼女子房里久留?可话刚说完,外面就传来官兵呵斥百姓的声音,显然搜查还没结束。
他抿了抿唇,终究是低了头,“……那就叨扰了。”
梦姑娘很快找来了干净的帕子和一小瓶金疮药,走到他面前时,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我自己来就好。”展洋的耳根红得快要滴血,他这辈子除了母亲,从没跟女子这么亲近过,更何况是这样一位容貌昳丽的青楼姑娘。
她身上的脂粉香混着水汽萦绕在鼻尖,让他心跳都乱了半拍。
“你左臂伤成这样,怎么自己弄?”梦姑娘说着就要去掀他的袖子,却被他猛地躲开。
她的手僵在半空,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沉默片刻,她把药瓶往桌上一放,转身走到床边坐下,背影透着说不出的落寞:“你是嫌我出身青楼,脏了你的清白?”
“不是的!”展洋急得差点站起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只是……只是太慌乱了。
那些江湖传闻里的青楼女子,哪有像她这样,肯为一个陌生刺客做到这份上的?他张了张嘴,终究是把话咽了回去,罢了,多说多错,反倒让她更难堪。
他拿起药瓶,笨拙地给自己上药。
伤口的刺痛让他倒抽冷气,却也让他混乱的心绪清明了些。
他坐在桌边闭目养神,听着屏风后她穿衣的窸窣声,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喧嚣渐渐平息。
梦姑娘推开门探了探头,又蹑手蹑脚地回来,手里拿着一套水绿色的襦裙:“现在能走了,只是你这身衣服太扎眼,换这个。”
展洋看着那绣着缠枝莲的裙摆,脸“腾”地红了:“什么?这……”堂堂七尺男儿,穿女子的衣裳?
“你想被官兵抓去,连累我吗?”梦姑娘挑眉看他,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调侃。
这话戳中了展洋的软肋。
他咬了咬牙,终是背过身去,脱下了满是血污的夜行服,换上了那身襦裙。
布料轻软顺滑,穿在身上说不出的别扭,尤其是裙摆扫过小腿时,让他浑身都不自在。
“低着头走,别让人看清脸。”梦姑娘替他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指尖不经意触到他的耳廓,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
她打开门,确认走廊空无一人,才对他摆了摆手,“快走吧。”
展洋深深看了她一眼,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个抱拳的动作,低着头匆匆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没看见,门后的梦姑娘望着他的背影,轻轻松了口气,嘴角却悄悄勾起一抹笑。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桌上那堆换下来的夜行服——上面的血迹早已凝固成深褐色,在灯火下看着格外刺目。
“哎呀”一声,她连忙把衣服团起来塞进锦盒,心想明日定要找个偏僻地方埋了才行。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梦姑娘就揣着锦盒出了醉香楼。
她沿着街走了许久,路过的要么是人声鼎沸的早市,要么是官兵巡逻的街口,始终没找到合适的地方。
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城外的河边。
河水潺潺流淌,岸边的芦苇荡倒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
她正想找个铲子挖坑,身后却传来一个冷冽的声音,像冰锥似的扎进心里:“梦姑娘,大清早的,揣着这么个东西,是想往哪儿去?”
梦姑娘浑身一僵,猛地回头,就看见司徒浩站在不远处,银白的锦袍在晨雾里泛着冷光,阿辞则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侧。
她心脏狂跳,转身就跑,锦盒紧紧抱在怀里。
“抓住她。”司徒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阿辞如离弦之箭般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跑到石桥上,梦姑娘脚下被石子一绊,踉跄着往前扑去。
阿辞眼疾手快,一把夺过她怀里的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正是那套带血的夜行服。
而梦姑娘则失去了平衡,尖叫着翻过石桥的栏杆,“扑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冰冷的河水瞬间将她吞没,她挣扎着伸出手,嘴里喊着“救命”,可湍急的水流很快就呛得她发不出声音。
她的视线渐渐模糊,最后看见的,是阿辞站在桥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沉下去……
“后来我回醉香楼找过你,只听桃夭说你落了河,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展洋低下头,声音里的愧疚像潮水般涌来,“我以为你……早就没了。”
所以他才一次次去找司徒浩报仇,哪怕明知是以卵击石。
初梦听得心头一震。
原来原主是为了帮展洋处理证据才落的河,而她掉下去的地方,竟然和自己穿越过来时的地点一模一样!
回去的希望像火苗似的在她心底燃起,让她几乎要喜形于色。
可转头看见展洋苍白如纸的脸,还有他身上不断渗血的伤口,那点雀跃又被愧疚压了下去——这时候高兴,也太不像话了。
“你……还好吗?”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胳膊,声音放得极轻。
“我没事……”展洋的声音虚弱得像风中残烛,他勉强笑了笑,眼前却突然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喂!你醒醒!”初梦吓得魂都飞了,连忙去探他的鼻息,还好还有气。
她慌慌张张地跑到柴房门口,使劲拍着门板:“有人吗?快来人啊!他快不行了!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