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太傅非臣 > 第十五章 梅雨氤氲 心绪暗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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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京城的梅雨季如期而至,连绵的阴雨洗刷着宫殿的琉璃瓦,空气里弥漫着潮湿和草木腐朽的气息,粘稠得化不开,一如当下朝堂的气氛,沉闷而压抑。

朱标的丧仪已毕,但国本之位依旧空悬。朱元璋没有再单独考校朱允炆,也没有下达任何明确的指示,只是日复一日地处理着仿佛永远也批阅不完的奏章,他的沉默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朝臣们小心翼翼地观望着,揣测着圣意,各种流言在湿漉漉的宫墙之间悄无声息地滋生、传递。

东宫的日子,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朱允炆依旧素服减膳,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文华殿读书,只是眉宇间的哀戚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属于成长的忧虑。他知道,皇祖父的沉默,是一种更严厉的考验。

古潼陪伴在侧,并未急于灌输更多“惊世骇俗”的理念,而是引导他更深入地阅读史书,尤其是历代权力交接时期的记载,并让他尝试写下自己的批注和感悟。

“殿下请看汉宣帝废昌邑王而立,”古潼指着书卷,“霍光等臣道‘宗庙重于君’,此举虽看似臣权过重,然其核心在于‘国赖长君’,稳定重于一切。此间权衡,颇堪玩味。”

朱允炆凝视着那段历史,若有所思:“先生是说,非常之时,当有非常之虑,规矩亦可变通?”

“臣并非鼓励僭越。”古潼谨慎地纠正,“而是请殿下明白,任何礼法制度的背后,最终目的都是为了社稷安定。知其‘然’,更需知其‘所以然’,方能不为表象所惑,做出最有利于天下的抉择。”

他没有直接提及当下的藩王问题,却通过历史案例,潜移默化地拓宽朱允炆的思维边界。朱允炆听得极其认真,他喜欢这种只有他和先生两人、在雨声潺潺中探讨天下大势的感觉,这让他感到自己正在被信任,被培养,而不仅仅是作为一个符号被供奉起来。他偶尔抬头看向古潼专注的侧脸,心中那份安宁与依赖便又深一分,那禁忌的种子在潮湿的空气里,悄无声息地汲取着养分。

(二)

文华殿侧殿,沈白浪的“刑期”似乎漫漫无尽头。徐至谦仿佛盯上了他,要求愈发严苛,今日挑字迹,明日挑格式,后日又嫌他研磨的浓淡不匀。

“徐大人!这墨到底要磨到什么程度才算‘浓淡适中’啊?”沈白浪终于忍不住,哭丧着脸举着墨锭问道,“您给个标准成不成?这简直比……比实验室配溶液还难!”

徐至谦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心静,则墨匀。心浮气躁,自然手不稳。看来抄书并未让你静心。”

沈白浪简直要抓狂,这人怎么能把一切问题都上升到“心性”层面?他小声嘀咕:“我心静得很,是您的要求根本就没标准……”

“顶嘴?”徐至谦声音一沉。

“不敢不敢!”沈白浪立刻怂了,认命地继续磨,嘴里却忍不住哼起了一段不成调子的、带着奇怪节奏的现代歌曲,聊以**。

徐至谦原本准备离开的脚步顿住了。那调子古怪却莫名有点抓耳,与他听过的任何雅乐俗曲都截然不同。他皱着眉回头:“哼的什么怪腔怪调?不成体统!”

“没……没什么,家乡小调,家乡小调……”沈白浪赶紧闭嘴。

徐至谦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道:“你若今日能将《仪礼·士冠礼》一章一字不差地默出,我便准你半日休息,不必再抄。”

沈白浪眼睛瞬间亮了,但又迅速黯淡下去:“……那么多,谁记得住啊……”

“那就是你的事了。”徐至谦语气依旧冷硬,但提出这个条件本身,就已是一种变相的“让步”或者说……逗弄?他说不清自己为何要这么做,只是看着这家伙蔫头耷脑的样子,觉得……颇为碍眼。

沈白浪为了这难得的半日假期,开始抓耳挠腮地拼命回忆,那副绞尽脑汁的滑稽模样,竟让徐至谦紧绷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他很快压下这异常,恢复冷面,转身离去,却并未走远,而是立在廊下,听着殿内传来沈白浪磕磕绊绊的背诵声和偶尔懊恼的嘟囔,窗外雨声淅沥,竟让他心中生出一种罕见的、奇异的平静。

(三)

宝庆公主像是被梅雨困住的金丝雀,觉得宫中无聊透顶。她依旧时常跑来东宫,但朱允炆愈发沉静,古潼又总是恭敬而疏离,让她觉得无趣得很。

她的注意力开始转移到别处。她发现古潼似乎格外怕冷,南京湿冷的天气里,他总是在官袍下比别人多穿一件素色的夹袄,手指有时会冻得微微发红。

一日,她兴冲冲地带来一个精巧的手炉,外面套着苏绣的锦囊,不由分说地塞给古潼:“喏,给你!我看你总是冷飕飕的,这个暖和!”

古潼吓了一跳,如同接了个烫手山芋,连忙推拒:“公主殿下使不得!此乃御用之物,臣万万不敢僭越!”

“什么御用不御用的,宫里多得是!我赏你的,谁敢说什么!”宝庆公主扬着下巴,带着天家的骄纵,“你手冷了,怎么给允炆写批注、画图纸啊?快拿着!”

她的理由冠冕堂皇,但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烁的关切和期待,却瞒不了人。朱允炆在一旁看着,握着书卷的手指微微收紧,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古潼推辞不过,只得躬身接过,感觉那手炉滚烫,简直要灼伤他的手心:“臣……谢公主殿下赏赐。”他打定主意,回去就把它供起来,绝不敢用。

宝庆公主见他收了,顿时笑靥如花,心满意足地又说了会儿闲话才走。

她离开后,殿内陷入一阵微妙的沉默。朱允炆忽然轻声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小姑姑……倒是很关心先生。”

古潼心中警铃大作,立刻道:“公主殿下天真烂漫,乃是体恤臣下,恐臣受寒耽误了辅佐殿下。臣感佩于心,唯有更加尽心竭力,以报陛下、殿下及公主恩典。”他迅速将这份“关心”拉回到君臣框架之内。

朱允炆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个精致的手炉,轻轻“嗯”了一声,重新拿起书,却久久没有翻动一页。

窗外的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浸润着宫殿,也浸润着每个人心底那些无法言说的心思。风暴在积蓄,而在这短暂的间歇里,情感的藤蔓正沿着潮湿的墙壁,悄然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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