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辰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一只苍蝇。
刘伯如蒙大赦,转身就跑,连滚带爬,比他带来的那两个家丁跑得还快,转眼就消失在了院子门口。
院子里,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地上那根断裂的木棍,和一滩不甚明显的血迹。
还有那道深深划在青石板上的白痕。
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苏建军的嘴巴还张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他看着杨辰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陌生和恐惧。
这真的是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杨辰?
这杀伐果断的狠劲,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
他在码头上见过不少,但那些都是叱咤一方的豪雄,什么时候,杨辰也有这般歧气势了?
苏婉也终于回过神来。
她怀里的暖暖,大概是感觉到了危险已经过去,小声地抽泣起来。
“爸爸,坏人,打!”
小丫头声音糯糯的,带着哭腔。
刚才那股滔天的煞气,瞬间烟消云散。
杨辰转过身,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所有的冰冷和杀意,都在看到妻女的瞬间,化成了水。
他快步走过去,蹲下身子。
“暖暖不怕,爸爸在。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坏人都被爸爸打跑了,以后他们再也不敢来了。”
他伸出手,想要摸摸女儿的头。
苏婉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眼神里带着一丝惊惧。
杨辰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是啊,刚才的他,太吓人了。
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更何况是这个被他伤透了心的女人。
杨辰苦笑了一下,收回了手。
“苏婉,对不起,吓到你们了。”
苏婉摇了摇头,眼泪又掉了下来,她不是害怕,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眼前的这个男人,既熟悉,又陌生。
让她心安,又让她心慌。
“你没受伤吧?”她终于挤出了一句话,声音都在抖。
杨辰心里一暖,她还在关心自己。
“我没事。”
杨辰站起身,看向还愣在一旁的苏建军。
“哥,今天的事,谢谢你。”
苏建军浑身一震,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你到底……”
他想问,你到底是谁,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杨辰笑了笑:“哥,我还是杨辰,只是想通了。”
“以前是我混蛋,以后,我会好好对她们娘俩。”
说完,他不再解释,弯腰捡起地上的木棍,扔到了柴火堆里。
然后拿起柴刀,继续不紧不慢地处理着院子里的龙胆草根须。
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冲突,从未发生过。
苏建军看着他沉稳的侧脸,久久无言。
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妹夫。
……
一个小时后。
村东头,王富贵家。
青砖大瓦房,院子里铺着平整的水泥地。
正堂屋里,八仙桌上摆着一盘刚炒好的花生米,一壶温好的老白干。
王富贵穿着一身的确良白衬衫,挺着个啤酒肚,正优哉游哉地剥着花生,喝着小酒。
门帘一掀,刘伯带着两个哼哼唧唧的家丁,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王富贵眼皮都没抬一下。
“怎么,事情办妥了?”
“噗通!”
刘伯直接跪在了地上。
他这一跪,把王富贵都给跪愣了。
“老爷!”刘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起来。
“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那个杨辰,他不是人,他是个疯子,是个魔鬼!”
王富贵皱起了眉头,放下了手里的酒杯。
“怎么回事?站起来,好好说。”
“老爷啊!”
刘伯添油加醋,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又夸张了十倍说了出来。
在他的嘴里,杨辰成了一个青面獠牙,手持凶器,一言不合就要杀人的亡命之徒。
“他就那么当着我的面,把小王和小李的手脚给打断了!”
“他还说,他还说……”
刘伯故意顿了一下,偷偷观察着王富贵的脸色。
王富贵面无表情:“他说什么?”
“他说,他不管什么王富贵李富贵,谁敢断他的财路,他就敢要谁的命!”
“老爷,他这是没把您放在眼里啊,他这是在打我们王家的脸!”
“他这是要骑在您头上拉屎啊,老爷!”
刘伯声泪俱下,磕头如捣蒜。
只希望王富贵一怒之下,立刻派更多的人去,把杨辰那个小院子给踏平了,也替自己出了这口恶气。
然而,王富贵听完,只是撇了撇嘴,他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口。
“废物。”
声音不大,却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刘伯的脸上。
刘伯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王富贵。
王富贵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落在那两个还在哼唧的家丁身上。
“两个人,连一个烂赌鬼都收拾不了。”
“我王家养你们是吃饭的,不是吃屎的!”
“滚出去,自己找个郎中看看,医药费我出了。”
“这个月的工钱没了。”
两个家丁脸色惨白,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堂屋里,只剩下王富贵和还跪在地上的刘伯。
王富贵这才慢悠悠地把目光,转向了他。
“所以,你说了半天,龙胆草的事没办成?”
刘伯心里一咯噔:“老爷,那杨辰他……”
“我问你,龙胆草的事,办成了没有?”王富贵的语气,冷了下来。
刘伯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没有。”
“哼。”王富贵冷哼一声,将手里的花生壳,扔在了刘伯的面前。
“一个烂赌鬼,把你们吓成这样。”
“刘伯,你也是跟我多年的老人了,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刘伯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不甘心。
“老爷,那小子是真敢下死手啊,他就是个亡命徒,事难道就这么算了?”
“算了?”王富贵笑了。
他慢条斯理地又剥开一个花生。
“刘伯,你记着,跟亡命徒斗狠,那是傻子才干的事。”
“我们是生意人。”
王富贵将花生米扔进嘴里,细细咀嚼着。
“生意人,图的是什么?是财。”
刘伯愣住了:“那您的意思是……”
王富贵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杨辰家院子的方向。
“那个杨辰,既然敢花大价钱收龙胆草,就说明这玩意儿,后面肯定能卖大价钱。”
“他狠,他不要命,行,我们不跟他斗狠,我们跟他斗钱。”
王富贵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精明的冷笑。
“你现在,马上去办,也给我挂个牌子出去。”
“杨辰收多少钱一斤,我们比他多五分!”
“他收一块,我们就收一块零五分,他敢涨价,我们就跟着涨!”
“我要让整个村子的龙胆草,全都流到我王富贵的手里!”
“我倒要看看,他一个穷光蛋,拿什么跟我斗!”
这话一出,刘伯彻底傻眼了。
“老爷,这不是便宜那小子了吗?我们自己收,不是更好?”
“蠢!”王富贵骂了一声。
“我们自己收,谁知道这东西到底值多少钱?万一砸手里了怎么办?”
“现在让杨辰在前面探路,他敢收,就说明有门路。”
“我们只要跟在他屁股后面,把他的货源全抢过来,最后,他手里的那点货,根本掀不起风浪。”
“等我们把全村的货都垄断了,到时候,卖多少钱,还不是我王富贵一句话的事?”
“至于杨辰……”王富贵的眼睛眯了起来,闪过一丝寒光。
“等这笔生意做完了,钱到手了。”
“你觉得,村里还会有他杨辰的立足之地吗?”
刘伯听得目瞪口呆,随即恍然大悟。
高实在是高,这才是做大事的人!
不争一时之气,只图最终的利!
可一想到自己今天受的屈辱,刘伯心里还是咽不下那口气。
“老爷英明!”
刘伯先是拍了个马屁,随即又小心翼翼地开口。
“可是老爷,今天我这张老脸,可是被他踩在地上摩擦啊……”
“我懂。”王富贵摆了摆手,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你的委屈,我记下了,生意是生意,面子是面子。”
“等这事了了,我自然会给你一个说法。”
王富贵的语气,变得意味深长。
“不过,刘伯啊,有些事,你要分得清主次。”
“你是我王富贵的管家,你的脸,也是我王家的脸。”
“什么时候该捡起来,什么时候该暂时放一放,你心里要有数。”
“懂吗?”
这话既是安慰,也是敲打。
刘伯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他听懂了,王富贵在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要因为个人的恩怨,坏了主家的大事。
“是是是,老爷教训的是,是老奴糊涂了!”刘伯连忙磕头。
“行了,起来吧,赶紧去办事。”王富贵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是,老奴这就去!”刘伯从地上爬起来,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只是,在他转身的那一刻,那张恭顺的脸上,闪过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怨毒。
王富贵的话,他听懂了,但他心里的那口恶气,还是出不来!
等事情了结?
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他刘伯在村里横行了半辈子,何曾受过这种奇耻大辱?
被一个烂赌鬼吓得屁滚尿流,还被打断了两个手下的手脚。
这事要是传出去,他以后还怎么在村里抬头?
不行!
这个仇他等不了,一刻也等不了!
走出正屋,刘伯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叫来一个平日里最信任的亲信家丁,拉到墙角。
“小三子。”
“刘爷,您吩咐。”
刘伯压低了声音,眼神里满是狠戾。
“你晚上,带两个机灵点的人。”
那名叫小三子的家丁,愣了一下:“刘爷,干啥去?”
刘伯凑到他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去杨辰家,放把火。”
“把他院子里收的那些破草,全都给我烧了!”
小三子吓得一个哆嗦:“刘爷,这可是犯法的!”
刘伯阴冷地看了他一眼:“怕什么?”
“晚上黑灯瞎火的,谁知道是谁干的?”
“你记着,手脚干净点,就烧那些草,别伤到人。”
“让他知道,得罪我刘伯,是个什么下场!”
“我倒要看看,草都没了,他拿什么去赚钱,拿什么跟老爷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