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是浓稠的墨,一点点泼满了整个山村。
杨辰家院子里那堆积如山的龙胆草,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暗光,像一座沉默的小山。
最后一个提着篮子来卖草的村民,揣着兜里滚烫的几张毛票,满脸笑意地走了。
苏建军摸了摸自己干瘪的口袋,里面只剩下几个叮当作响的钢镚儿。
一下午的时间,他带来的那些钱,已经流水似的全部花了出去。
可他脸上,却没有半分心疼,反倒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妹夫,全收完了?”
苏建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兴奋。
杨辰点点头,将最后一捆龙胆草码放整齐。
“收完了,哥,今天辛苦你了。”
“辛苦个屁!”苏建军一摆手,粗声大气地说道:“我就是个记账的,你才是真本事!”
他看着满院子的药草,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好像落了地。
虽然不知道这玩意儿到底能卖多少钱,但看着杨辰那成竹在胸的样子,他心里就没来由地踏实。
苏婉从屋里端出一盆水。
“哥,杨辰,洗洗手,准备吃饭了。”
她的声音,比白天的时候,柔和了许多。
杨辰抬头看去,昏黄的灯光从门里透出来,勾勒出妻子清瘦的轮廓。
那张总是带着愁苦和惊惶的脸上,此刻,竟有了一丝难得的安宁。
杨辰的心,像是被温水泡过,暖洋洋的。
“好,马上来。”
厨房里,土灶的火烧得正旺。
锅里炖着的野兔,已经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霸道的肉香混着土豆的香甜,飘满了整个小院。
这是杨辰亲手做的。
刀工利落,火候精准,仿佛他不是一个烂赌鬼,而是一个浸淫厨房多年的老师傅。
饭桌上,没有酒,只有一锅香喷喷的野兔炖土豆。
暖暖的小脸上,沾了点油渍,像只贪吃的小花猫。
她的小嘴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地喊着。
“爸爸,肉,好吃!”
杨辰夹起一块最嫩的兔肉,吹了吹,小心地喂到女儿嘴边。
“慢点吃,别烫着。”
暖暖幸福地眯起了眼睛,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爸爸,还要!”
“好,爸爸给你夹。”
看着女儿大快朵颐的样子,杨辰觉得重生回来所做的一切都值了。
什么富可敌国,什么权倾天下。
都比不上眼前这粗茶淡饭,妻女在旁。
苏建军端着碗,大口大口地扒着饭,嘴里还不忘啧啧称赞。
“妹夫,你这手艺,绝了!”
“比国营饭店的大师傅做的还香!”
他灌了一大口汤,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杨辰啊,哥今天算是看明白了。”
苏建军放下碗筷,眼神复杂地看着杨辰。
“你小子是真的变了个人。”
“以前,我总觉得我妹嫁给你,是跳进了火坑。”
“可现在看来,你小子要是能一直这样,我妹跟着你,以后也能享福了。”
这番话,他说得恳切。
不再是之前的疾言厉色,而是发自肺腑的认可。
苏婉低着头,默默地给杨辰的碗里,也夹了一块最大的兔腿。
她没有说话,但脸颊上那抹淡淡的红晕,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个男人今天下午,像一尊杀神挡在了她们母女面前。
现在,又像一个最温柔的丈夫,为她们洗手作羹汤。
那种极致的反差,让她心里的冰山,正在一点点地融化。
或许他真的不一样了,或许这个家,真的有盼头了。
吃完饭,苏建军执意要帮忙收拾碗筷,被杨辰拦了下来。
“哥,你坐着歇会儿,我来就行。”
他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一切,又烧了热水,让苏婉和暖暖烫了脚。
等一切都忙完,夜已经很深了。
茅草屋里,只剩下油灯那一点昏黄的光,在土墙上摇曳。
暖暖已经睡熟了,小脸上还带着满足的笑。
苏建军也躺在外屋的木板床上,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杨辰躺在苏婉身边,能闻到她发梢淡淡的皂角香。
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听着妻女平稳的呼吸声,内心一片宁静。
可这宁静之下,却藏着一丝警惕。
他的眼睛,在黑暗,睁着,亮得像两颗寒星。
王富贵或许能忍,但那个刘伯睚眦必报,绝不会善罢甘休。
突然,杨辰的身子动了。
他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动作轻得像一只狸猫,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拿起搭在床尾的外套,轻轻披上,推开了房门。
院子里,月光如水。
凉风习习,吹得那堆药草沙沙作响。
杨辰的目光,扫过院墙的每一个角落,像一头守护领地的孤狼。
身后的房门,又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苏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杨辰?”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担忧。
杨辰转过身,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苏婉愣了一下,还是走了出来,顺手将门带上。
“这么晚了,你不睡觉,出来做什么?”
她的语气里有关切。
杨辰看着她,月光洒在她的脸上,那双眸子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
“睡不着,出来看看。”
“是不是在担心白天的事?”苏婉走到他身边,轻声问道。
杨辰没有否认:“那个刘伯,不是什么好东西。”
“今天让他吃了那么大的亏,我怕他晚上会来报复。”
杨-辰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
可苏婉的心,却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报复?
她想起了下午那两个家丁的惨状,想起了刘伯逃走时怨毒的眼神。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起。
“那怎么办?要不,我们去找村长?”
苏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在她的认知里,遇到这种事,能找的只有村干部了。
杨辰摇了摇头:“没用的。”
“没有证据,村长也管不了。”
“再说,王富贵在村里什么地位,村长也不敢轻易得罪他。”
苏婉的脸色更白了:“那我们就这样等着吗?”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杨辰的语气,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他们要是敢来,我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他的话里,透着一股森然的杀气。
苏婉打了个哆嗦,她想劝杨辰不要冲动,不要再打架了。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知道面对这种恶人,退缩和忍让是没用的。
“那你……你小心点。”
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了这一句。
杨辰心里一暖,朝她笑了笑。
“进去吧,外面凉。”
“我不。”苏婉摇了摇头,固执地站在他身边:“我陪你。”
杨辰看着她,没再劝。
两人就这么并肩站在院子里,沉默着,听着远处的几声犬吠,和草丛里的虫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苏婉觉得,可能是杨辰多心了,准备开口让他回屋的时候。
突然,一声极其轻微的声响,从院墙的东角传来。
像是有什么东西,踩断了墙头的枯枝。
声音很小,但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苏婉的身体,瞬间僵住了,杨辰的眼神也在那一刻,骤然变得凌厉!
他一把将苏婉拉到自己身后,压低了声音。
“回屋去,把门锁好!”
苏婉吓得浑身发抖,却死死抓着杨辰的胳膊不放。
“不……我不走!”
杨辰回头,目光如电:“听话!”
这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婉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却还是听话地松开了手,一步三回头地退回了屋里,从里面插上了门栓。
院子里只剩下杨辰一个人。
他站在月光下,身影笔直,像一杆标枪。
墙角处,又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从墙头探出了半个脑袋。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似乎在确认院子里有没有人。
然后,第二个,第三个。
三个黑影,动作利索地翻进了院子。
他们手里,都提着一个木桶。
一股淡淡的煤油味,顺着夜风,飘了过来。
为首的那个黑影,正是刘伯的亲信,小三子。
他对着另外两人,比了个手势。
意思是,直接泼泼到那堆药草上!
另外两人会意,拧开了木桶的盖子。
就在他们准备动手的一瞬间,一道冰冷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幽幽响起。
“三更半夜,翻墙入院。”
“几位,是想做贼还是想做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