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周向东和王铁柱的脸上。
从民兵值班室到宿舍的这段路,仿佛比整个运输队的院子还要漫长。
昏黄的路灯在风雪中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同鬼魅。
“东子,你……你这又是何苦?”王铁柱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语气里满是担忧和不解,“那孙大勇就是条疯狗,逮着谁咬谁。你偏偏往他枪口上撞!那台破车床,扔在那儿十多年了,锈得都快成铁疙瘩了,你碰它干嘛?”
周向东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着。
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瞬间融化,冰凉的触感让他异常清醒。
他的双手依旧能感觉到被麻绳反绑后的刺痛,孙大勇那张充满鄙夷和得意的脸,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成分不清、行为鬼祟?”周向东在心中冷笑。
在这个时代,这八个字足以毁掉一个人的一切。
如果不是苏晓梅及时出现,他现在恐怕已经被送进了局里的审查室,等待他的将是无尽的盘问和未知的命运。
“以后夜里千万别再往东区仓库那边去了,”王铁柱见他沉默,又忍不住叮嘱道,“孙大勇那帮民兵,肯定会盯死你。这三天劳动改造,我看八成就是他撺掇刘队长的,明着是惩罚,暗地里就是给你个下马威,让你知道谁才是这院里的王!”
周向东的脚步猛地一顿,他转头,望向远处东区仓库那片沉沉的黑影。
风雪似乎也无法掩盖那座建筑的沉寂,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无声地盘踞在运输队的一角。
他的声音不大,却在呼啸的北风中异常坚定:“铁柱哥,那台车床……必须修。”
王铁柱愣住了,他看着周向东眼中那团不曾熄灭的火焰,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劝说。
他不懂什么技术,只知道趋利避害,只知道在这个复杂的环境里,明哲保身才是最重要的。
可周向东的眼神告诉他,有些东西,是比安稳更重要的。
回到冰冷的宿舍,周向东脱下满是雪水的外套,坐在床沿。
他闭上眼,脑海中却瞬间亮起一道幽蓝色的光幕,一行行清晰的文字浮现在眼前,仿佛直接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
【突发事件已处理,危机等级:低。】
【主线任务“唤醒沉睡的机器”已正式激活!】
【任务目标:修复苏制ЦК-6型重型卧式车床,并使用该车床成功完成一次零件精密加工。】
【任务时限:30天。】
【任务奖励:1.“图纸解析模块”解锁;2.个人技术等级提升为“初级技工”。】
【失败惩罚:系统将进入休眠状态,重启时间未知。】
周向东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图纸解析模块!
这六个字像一道惊雷在他心中炸响。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将拥有跨越时代的技术壁垒,能够看懂、理解、乃至复刻这个世界上任何一张工业图纸!
从简单的零件图到复杂的总装图,从苏联的傻大黑粗到德国的精密严谨,只要有图纸,一切奥秘都将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这不仅仅是修好一台机器那么简单,这是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工业帝国巅峰的大门!
而那个“初级技工”的头衔,更是他眼下最需要的东西。
在这个讲究身份和资历的年代,一个官方认可的头衔,就是他最好的护身符。
他猛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孙大勇的刁难,三天的劳动改造,这些屈辱和阻碍,与眼前的巨大机遇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这一战,他非打不可,而且必须赢!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透,周向东就被民兵从被窝里拖了出来。
负责看管他的,正是孙大勇手下的两个亲信,一个外号“瘦猴”,一个叫“李麻子”。
“动作快点!别磨磨蹭蹭的,以为自己还是技术员呢?”瘦猴用警棍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床架,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刘大山所谓的“劳动改造”,被孙大勇具体化为了最苦最累的活计——清理运输队最大的车辆维修地沟。
那条地沟深达两米,常年浸泡着废机油、冷却液和各种污泥,经过一个冬天的严寒,黑色的油污和冰块凝结在一起,散发着刺鼻的恶臭。
寻常工人宁可扣工分,也不愿意干这种脏活。
“喏,工具。”李麻子扔过来一把豁了口的铁锹和一只破了洞的铁皮桶,“今天天黑之前,把这里面的油泥给老子清干净。别想着偷懒,我们哥俩可就在上面盯着你。”
寒风从地沟上方灌入,卷起油污的腥臭,冻得人骨头缝里都疼。
周向东二话不说,拿起铁锹,顺着梯子下到了沟底。
脚下黏腻湿滑,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他没有理会头顶上那两道幸灾乐祸的目光,只是沉默地挥动起铁锹。
“铛!”铁锹铲在凝固的油冰上,震得他虎口发麻,却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
“哈哈!使点劲啊,周大技术员!”瘦猴的笑声从上面传来,“修机器的本事呢?用嘴修吗?”
周向东充耳不闻。
他的身体在进行着机械的、艰苦的劳动,但他的大脑,却在以惊人的速度飞速运转。
【扫描地沟结构……材质:红砖、水泥混合。】
【分析油污成分……主要为15号航空机油、柴油残留物、重金属粉尘……】
【计算最佳清理方案……】
他的脑海中,那台沉睡的ЦК-6车床的三维模型,正在被他一遍遍地拆解、重组。
“主轴箱的轴承磨损严重,型号是……滚珠轴承7215Е,国内没有替代品,必须想办法修复。”
“变速箱齿轮有两处崩口,需要重新淬火、研磨,或者……干脆重新加工一个。”
“电路系统老化是最大的问题,苏联老式继电器逻辑复杂且不可靠,特别是电压调节部分,必须用更现代的思路彻底改造……”
他一边铲着冰冷的油泥,一边在脑中推演着修复方案。
每一个零件的细节,每一条线路的走向,都在他脑中变得无比清晰。
昨晚在仓库里那短短几分钟的接触,借助系统的扫描功能,已经让他掌握了这台车床九成以上的状况。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周向东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尽管天气寒冷,但巨大的体力消耗还是让他浑身发热。
他的双手被粗糙的铁锹柄磨出了水泡,又被刺骨的油污浸得生疼。
午饭是两个冰冷的窝头,由李麻子从上面扔下来,像喂狗一样。
周向东捡起窝头,靠在满是油污的沟壁上,面无表情地啃着。
他的目光平静而深邃,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无法撼动他的内心。
这种平静,反而让上面监视的瘦猴和李麻子感到一丝不自在。
他们预想中的愤怒、屈服、或是求饶,全都没有出现。
眼前的周向东,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沉默地执行着任务,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波澜。
“妈的,这小子是个石头人吗?”瘦猴低声咒骂了一句。
到了第三天下午,当周向东用铁皮桶装上最后一桶油泥,被拉上地沟时,整个人已经像个从油田里捞出来的泥人。
那条困扰了运输队多年的维修地沟,竟然真的被他一个人清理得干干净净,露出了下面坚实的水泥地面。
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宿舍,用冷水胡乱冲洗了一下,换上干净的衣服。
三天的惩罚结束了。
孙大勇的封锁密不透风,东区仓库的铁门在夜晚对他来说,已经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硬闯,只会重蹈覆辙。
他必须换一种方式。
一种让所有人都无法拒绝,甚至让刘大山主动为他打开那扇大门的方式。
周向东走出宿舍,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向食堂,而是站在了院子中央。
他的目光扫过整个运输队,扫过那些或趴窝、或带病工作的卡车,扫过那些因为缺少零件而闲置的设备,扫过远处冒着黑烟的锅炉房。
这个庞大的运输队,就像一台老旧而病态的机器,处处都是漏洞,处处都是等待解决的麻烦。
而这些麻烦,对于别人来说是困扰,对于他来说,却是通往那台ЦК-6车床的阶梯。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孙大勇以为把他按在地沟里,就能让他屈服。
但他不知道,周向东这三天,不仅是在清理油污,更是在观察和思考。
他已经找到了这台老旧机器最脆弱、也最致命的那个“零件”。
夜幕再次降临,孙大勇带着民兵,照例加强了对东区仓库的巡逻
然而,他没有注意到,周向东的身影,此刻却出现在了运输队院子的另一端——锅炉房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前。
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小巧的活动扳手,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