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让他无比难受。他们习惯了在绝望中混日子，习惯了做任何事都只是为了打发时间，从不指望有什么结果。可许三多不一样，他不仅做了，还快做成了。这让他们的“混”，显得格外刺眼和可笑。
另一个角落的士兵，从皱巴巴的烟盒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刚划着火柴，火苗映出了窗外许三多还在忙碌的身影。他手一抖，火柴灭了。他看着手里的烟，又看了看窗外，最后烦闷地把烟重新塞回烟盒，用力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班长老马，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他手里拿着那本翻了无数遍的《桥牌入门》，可半天了，一页都没翻动。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目光死死地锁着那条路，那条由他一句气话催生出来的路。
他想不通。这根本不合常理。一个人的意志力，真的能强到这种地步？把一句刁难，当成毕生的事业来干？这还是人吗？这他娘的是不是一头犟驴转世投胎了？
这条路，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们的颓唐和无望。
……
独立团，团部。
“他娘的……还真让他给铺出来了！”李云龙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缸里的水都晃了出来。
他脸上没有嘲笑，反而是一种混杂着惊讶和欣赏的复杂表情。他扭头看向旁边的赵刚：“老赵，你看看，你看看这小子。这股子犟劲，多像咱们独立团的人！”
赵刚扶了扶眼镜，没有立刻接话。他的内心同样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如果说之前楚云飞和山本一木的言论还停留在理论层面，那么现在，【天幕】上这条实实在在的路，就是最雄辩的证明。
“这已经不是犟了，老李。”赵刚的声音有些干涩，“这是一种信念。在最没有意义的地方，创造出属于自己的意义。这种精神力量，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可怕。”
“可怕个屁！”李云龙眼睛一瞪，“这是宝贝！这样的兵，给老子来一个师，老子敢带着他们去把东京给端了！你看看他那手艺，铺个路都跟绣花似的。让他去挖战壕，构筑工事，那还不得建成马奇诺防线？”
他越说越兴奋，指着【天幕】对旁边的张大彪喊道：“张大彪，你给老子看清楚了！什么叫干活？这才叫干活！以后你们谁要是再给老子糊弄事，就跟这小子学学！看看人家是怎么把一件事干到骨子里的！”
张大彪咧着嘴，嘿嘿直笑，心里却对那个叫许三多的兵佩服得五体投地。这耐心，这毅力，确实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赵刚却想得更深。他想起了根据地的军民大生产，想起了那些在艰苦条件下坚持学习文化的战士。许三多的行为，不正是他们一直倡导的“革命乐观主义”和“主观能动性”的极致体现吗？
只是，这种精神出现在一个被所有人抛弃和鄙视的士兵身上，其冲击力，远比出现在一个英雄模范身上要来得震撼。
……
晋绥军，358团指挥部。
方立功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天幕】上，那条在夕阳下闪着光的小路，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火辣辣地打在他的脸上。他之前还认为这只是一个士兵的“偏执行为”，现在看来，这何止是偏执。
“方兄，”楚云飞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看到了吗？他成功了。在我们看来毫无价值的荒原上，他修筑起了一座精神的丰碑。而我们呢？”
楚云飞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方立功全明白了。他想起了那些军官们是如何为了争夺一点物资而勾心斗角，想起了那些士兵们是如何在训练中投机取巧，想起了整个军队内部那种弥漫的、得过且过的风气。
“飞机大炮，黄金美钞，我们什么都不缺。”楚云飞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了那个蹲着的身影上，“但我们缺了魂。缺了这种，哪怕身处粪坑，也要抬头仰望星空的魂。”
他转过身，看着自己的参谋长，一字一句地说道：“山本一木说对了。我们真正的敌人，不是装备，不是人数，而是这种能够从绝望中汲取力量的精神。这种精神，我们有吗？我们的士兵，有吗？”
方立功的嘴唇翕动着，脸色苍白如纸。
他答不上来。
……
太原，日军第一军司令部。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筱冢义男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他死死地盯着【天幕】，那个叫许三多的士兵，那个在他眼中瘦弱不堪的支那士兵，此刻却如同一个巨人，用一条小路，狠狠地踩踏着他作为帝国将军的骄傲。
“艺术品……这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山本一木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病态的狂热。他的眼中闪烁着光芒，那是一种看到了真理，却又为这个真理感到恐惧的复杂光芒。
“筱冢君，你明白了吗？这就是我说的‘意义的转换’！这就是‘精神上的主动性’！”他像个疯子一样挥舞着手臂，“荒芜的环境，成了他创作的画布！战友的排挤，成了他专注的动力！上级的刁难，成了他神圣的使命！”
“他把所有的负面因素，所有的毒药，全部吞了下去，然后……然后酿成了滋养他精神的美酒！”
山本一木猛地凑到筱冢义男面前，双眼赤红：“我们怎么战胜这样的敌人？怎么战胜！？”
“我们用武士刀，他们就用这股精神铸成长城！我们用炮火，他们就用这股精神填平沟壑！我们摧毁他们的城市，他们就在废墟上重新建立起自己的精神家园！”
“筱冢君！”山本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绝望的颤音，“我们面对的，不是一个国家，不是一支军队，而是一种……一种无法被杀死的文明！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可能在下一秒，变成许三多！在任何我们认为可以让他们绝望的角落里，他们都能找到意义，然后像病毒一样，把那片绝望之地，改造成他们的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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