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指尖微动、眼睫轻颤之后,凌苍冥的世界仿佛被重新注入了扭曲的光。
他变得更加疯魔,却也更加……“正常”。
疯魔在于,他所有的心神、所有的精力都彻底系在了那具冰冷的身躯上,外界一切于他皆如虚无。魔域事务堆积如山,群魔躁动不安,他却充耳不闻,整座魔尊殿成了他与一个“幻影”的囚笼。
正常在于,他不再终日嘶吼哭泣,而是陷入了一种极其诡异的、小心翼翼的宁静。他像是守护着一簇风中残烛,生怕呼吸重一些,就会将其吹灭。
他每日依旧对着陌玄说话,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带着神经质的颤抖和一种近乎病态的期待。
“师尊,今日阳光很好,我抱您去窗边看看可好?”他小心翼翼地将人抱起,那身体依旧冰冷僵硬,但他却仿佛能感受到一丝极微弱的、不同于死物的“顺从”。他将其安置在铺着厚厚软垫的窗边软榻上,细致地调整好姿势,然后便跪坐在一旁,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张侧脸,期待着下一次微乎其微的颤动。
“师尊,这是新酿的魂涎,您尝一点,就一点……”他用玉匙舀起温养的灵液,极其笨拙又小心地试图喂进去。液体大多沿着苍白的唇角滑落,他立刻手忙脚乱地用丝帕蘸去,眼神里没有丝毫烦躁,只有更深的懊恼和专注,然后继续尝试,仿佛这是一项神圣无比的仪式。
他甚至开始翻阅那些他曾经不屑一顾的、浩如烟海的魔域古籍禁典,寻找一切可能与温养魂灵、重塑神识相关的方法,不管代价多么巨大,过程多么邪恶。
偶尔,极其偶尔地,那具身体会给他一点“回应”。
或许是在他絮絮低语时,一根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或许是在他喂灵液时,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一下;或许是在夜深人静,他困极却不敢睡,只能握着那只冰冷的手时,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回握的力道。
每一次,哪怕只是最细微的、近乎本能的无意识动作,都能让凌苍冥瞬间陷入巨大的狂喜和战栗之中。他会屏住呼吸,眼睛亮得吓人,一遍遍地确认,然后便是更长久的、更加精心的守候。
他觉得师尊正在慢慢回来。虽然很慢,很艰难,但他感觉得到!
一定是师尊心软了,师尊听见他的忏悔了,所以才会留下这一缕残念,所以才会给他这些微弱的回应!
这个念头成了支撑他活下去、不至于彻底崩溃的唯一信念。
他变得更加卑微,更加虔诚。他不再称“我”,而是变回了那个“弟子”。
“弟子知错了,师尊。”“弟子今日寻到了一株万年养神芝,定能温养好您……”“师尊,您冷吗?弟子抱着您会不会暖和些?”
他时常就那样抱着那具冰冷的身躯,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尽管收效甚微,但他乐此不疲。他将脸埋在那冰冷的颈窝,汲取着那缕虚幻的存在感,仿佛瘾君子汲取着毒药。
神域之中,陌玄偶尔会垂眸一瞥。
看着那逆徒如何因着他偶尔施舍的一丝神念牵引引发的本能反应,而欣喜若狂,而更加痴迷沉沦,如同抓着救命稻草的溺水者。
看着那具被他暂时“活化”的躯壳,如同一个精致的人偶,被动地接受着一切疯狂的呵护和病态的爱悔。
陌玄冰封的眼底并无波澜,唯有指尖偶尔敲击神座扶手的细微动作,泄露出一丝几近于无的……玩味。
这逆徒,倒是比想象中更有趣些。
这般摇尾乞怜、卑微入尘的模样,看久了,竟也别有一番滋味。
他并不打算让这游戏太快结束。
偶尔,他会再次降下极其微末的一丝神意。
于是,下界魔尊殿内,正紧紧抱着师尊身躯、喃喃自语的凌苍冥,会猛地感受到怀中似乎传来一声极轻极浅的、仿佛无意识的叹息。
又或者,当他熬红了眼翻阅古籍时,会忽然感觉到一道极淡的、仿佛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可猛地抬头,却发现榻上的人依旧闭着眼,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这些细微的、若有似无的“互动”,一次次加深着凌苍冥的执念,让他在这条疯狂的不归路上越陷越深。
他将陌玄的身躯照顾得无微不至,每日擦拭,更换衣物,梳理那长长的银发,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他甚至开始学习人间界照顾病人的方法,如何按摩肢体以免僵硬,如何喂食流质而不呛咳……
他活着的全部意义,似乎就只剩下让这具身体保持“完好”,等待着不知何时会真正苏醒的神魂。
这一日,他正极其小心地为陌玄更换寝衣。
指尖不可避免触碰到冰冷滑腻的皮肤,凌苍冥的心跳总是会失控地加速,带着一种亵渎神明的罪恶感和无法言说的悸动。
当他将人微微扶起,靠在自己怀里,去系背后的衣带时,那颗头颅无力地枕在他的肩窝,银发蹭着他的下颌。
忽然,他感觉到怀中那一直僵硬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放松了一瞬,仿佛下意识地在他怀里找到了一个更舒适的位置。
凌苍冥整个人彻底僵住,血液轰然冲上头顶,又瞬间冰冷。
他连呼吸都忘了,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不是错觉!
不是!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想要去看怀中人的脸。
就在他的唇几乎要擦过那冰凉额角的瞬间——
榻上的人,那浓密雪白的眼睫,如同被惊扰的蝶翼,剧烈地颤抖起来,挣扎着,似乎想要……睁开。
凌苍冥瞳孔骤缩,巨大的狂喜和灭顶的恐惧同时将他淹没!
师尊……要醒了吗?!
他看到了他吗?他会用什么眼神看他?是恨?是厌?还是……
他紧张得浑身发抖,几乎要跪下来。
然而,那眼睫挣扎了许久,最终却只是无力地掀开了一线极细微的缝隙,露出其下一抹涣散无神的琉璃色,随即又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阖上。
再无动静。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又一次无意识的神经抽动。
凌苍冥僵在原地,狂喜凝固在脸上,只剩下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焦灼。
但很快,他又重新振作起来,甚至更加激动。
有反应了!有反应就是好事!师尊一定是在努力醒来!他不能急,不能吓到师尊!
他更加轻柔地将人搂紧,声音哽咽着,充满了无限的希望和卑微的祈求:
“没关系,师尊,没关系……弟子等着您,弟子会一直等着您……”
“您慢慢来,多久都可以……”
九天之上,陌玄淡漠地收回了目光。
方才那一下“即将苏醒”的迹象,自然也是他随手为之。
看着那逆徒从狂喜的巅峰跌入失落的谷底,又迅速自我构建起新的希望,变得更加战战兢兢,更加痴狂……
陌玄的指尖轻轻拂过神座上冰冷的纹路。
逆徒。
这般患得患失,匍匐乞怜的模样……
倒也算得上……尽心。
便允你,再多沉溺片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