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凛开始手脚麻利地收拾那少得可怜的家当,他的动作很快,似乎想用忙碌掩盖内心的窘迫和不安。
一边收拾,一边低声对苏禾溪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委屈你了……先凑合一个月。等我下个月发了工钱,一定……一定带你去租个好点的房子。我保证。”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睡大街、住桥洞,他怎么样都无所谓,但不能让她跟着受苦。即使她千不好万不好,可既然娶了她,只要她还在他身边一天,他就得担起这份责任。
苏禾溪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少得可怜的、甚至称不上家当的东西打包,听着他那句“委屈你了”和那个关于“好房子”的渺茫的保证,喉咙像是被滚烫的沙子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原主造下的孽,像沉重的枷锁,套在了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身上,也套在了刚刚重获新生的她的身上。
她现在该怎么办?
搬家几乎没什么可搬的。周凛那点少得可怜的家当,一个破旧的麻袋就装完了。他扛着麻袋,另一只手想去扶额角还渗着血、走路有些打晃的苏禾溪,却被她下意识地躲开了。
不是嫌弃,而是那股巨大的愧疚和原主残留的骄纵在她心里撕扯,让她此刻无法坦然接受这份沉默的好意。
周凛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默默收了回去,只低声道:“跟紧我。”
从城中心到钢铁厂那栋灰扑扑的筒子楼,短短一段路,却像走在刑场上。
筒子楼两边此刻挤满了看热闹的邻居。多是些端着饭碗或拿着毛线活的妇女,目光像黏腻的蛛网,层层叠叠地缠绕上来,窃窃私语声毫不避讳,甚至带着刻意拔高的音量,生怕他们听不见。
“看呐,就是她!周工头家那个搅家精!”
“啧啧,把头都搞破了,还有脸出来晃悠?”
“听说拿着周凛搬砖的钱去贴小白脸,被人家老婆逮个正着!”
“周凛多好一个小伙子,以前在钢厂多体面,真是被这狐狸精害惨了!”
“资本家小姐嘛,骨子里就烂透了,好吃懒做,就会勾引男人!”
“呸!不要脸!周凛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那些目光,那些指指点点,那些刻薄到极点的议论,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苏禾溪刚刚建立起来的、尚且脆弱的自尊上。
原主的记忆碎片里充斥着类似的场景,但彼时她只觉得愤怒、不屑,认为这些“泥腿子”不配评论她。可现在,融合了现代灵魂的她,感受到的是铺天盖地的羞耻和难堪,苏禾溪彻底炸了!
“你们嘴巴放干净点!我吃你家大米了还是花你家钱了?轮得到你们在这里喷粪?!”
那胖女人没想到她敢还嘴,愣了一下,随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跳了起来:“哎呦喂!做了丑事还不让人说了?说的就是你!资本家的小姐崽子!害人精!拖累得自己男人工作丢了,还得去扛水泥!不是你去贴小白脸,能被人家老婆打成这样?还有脸嚷嚷?!”
“我是不是贴小白脸关你屁事!周凛都没说话,你算老几?咸吃萝卜淡操心!管好你自己男人别让他偷看女厕所吧!”
苏禾溪脑子嗡嗡响,现代网络上练就的骂战本事不过脑子就飙了出来,虽然粗俗,却极其有效。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胖女人气得脸都红了,周围响起一阵压抑的窃笑。
“都少说两句!”周凛终于开口,声音沉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他上前一步,将苏禾溪更彻底地挡在身后,目光扫过那些看热闹的人,最后落在那胖女人脸上,“刘嫂子,我家的事,不劳您费心。小溪是我媳妇,男人赚钱给媳妇花,天经地义。她怎么样,有我担着。”
他这话一出,不仅是邻居,连苏禾溪都愣住了。
这话从一个被她害得丢了铁饭碗、只能去扛水泥、连房租都交不起的男人嘴里说出来,没有一丝怨怼,只有一种近乎认命的担当。
周围瞬间安静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眼神变得复杂,有鄙夷,有惊讶,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或许是同情周凛?
周凛不再多言,拉起苏禾溪的胳膊,低声道:“走吧。”
这一次,苏禾溪没有挣脱。
周稚生的宿舍在筒子楼二楼最里间。门一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
单身汉宿舍特有的汗酸味、袜子沤久了的馊味、隔夜食物残渣的酸腐味、还有潮湿墙角散发出的霉味,几种气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极具冲击力的“毒气弹”。
苏禾溪本来就被骂得气血翻涌,额角伤口疼,胃里一直不舒服,被这味道一熏,生理上的恶心再也忍不住,猛地捂住嘴,转身冲出屋里对着破塑料垃圾桶剧烈地干呕:“呕……咳咳……”
她吐得眼泪都出来了,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移位。
她这一吐,落在刚刚跟上楼、还在走廊里探头探脑的几个邻居眼里,瞬间就变了味。
“哟?这怎么了?吐得这么厉害?”
“哎呦喂……该不会是……有了吧?”
“谁的种啊?周凛这阵子不是天天在工地上累死累活吗?哪有功夫?”
“还能是谁的?肯定是那小白脸的呗!作孽哦!周凛这绿帽子戴得……”
“肯定是怀了小白脸的孩子,不然以前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怎么会突然这么胖?”
苏禾溪气得浑身发抖,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指着门口就骂:“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娘是嫌这屋臭!臭得让人恶心!脑子里全是龌龊东西,心脏看什么都脏!都给老娘滚!”
周凛看着弯着腰还在干呕、狼狈不堪的苏禾溪,又看看这脏乱差、气味熏人的屋子,眼神复杂无比。
他默默拿起角落的破扫帚和一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抹布,开始笨拙地收拾。
周凛勉强将屋子收拾出能住人的样子,然后去扶吐得虚脱,靠着墙的苏禾溪进屋休息。
周凛沉默地看着她,眼神晦暗不明。
许久,周凛低沉嘶哑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种极其艰难的涩然:“小溪,如果……如果真的有了……”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打掉吧。”
苏禾溪猛地睁开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屏住了呼吸。
周凛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冷静:“我什么事都可以依你,你想怎么闹都行。但这件事……真的不行。这孩子……不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