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DC指挥大厅内，死寂被一种近乎狂热的期待所取代。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罗辑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聚焦在他手中那枚小小的、连接着神明般存在的通讯器上。三体人屈服了，他们愿意解除智子封锁。这是人类梦寐以求的转机，是文明得以延续的曙光。
他们等待着，等待着那位凌风局长，说出那个代表胜利的词——“可以”。
然后，那个声音响起了。
它并非通过通讯器的扬声器，而是如同之前每一次那样，直接在所有人的意识深处回荡，冰冷、平直，不带任何人类情感的波澜。
“……回复他们，监察局对于他们是否解除‘智子封锁’，并不感兴趣。”
嗡——
像是有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了每个人的脑海里。
整个指挥大厅的空气，瞬间抽离。刚刚还洋溢着希望和激动的面孔，此刻全部僵住，表情凝固在了一个荒诞的节点上。
不感兴趣？
这四个字，比三体人最恶毒的威胁还要令人费解，还要刺骨。
解除智子封锁，让人类科技挣脱枷锁，重获新生，这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吗？这难道不是他们与三体博弈的终极目标吗？为什么……监察局会不感兴趣？
“凌风局长，您的意思是？”
罗辑的声音干涩，他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他必须问清楚，他无法理解这背后神明般的逻辑。
“很简单。”
凌风的声音里，透出一种俯瞰棋盘的漠然，一种不容凡人质疑的绝对威严。
“在我看来，三体文明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潜在的、不稳定的威胁。”
“他们今天可以因为恐惧而解除封锁，明天也可能因为贪婪、因为绝望、因为任何一种我们无法预测的变数，再次将锁加上。”
“善意，是宇宙中最廉价也最不可靠的货币。它会随着恐惧的消退而迅速贬值，会在新的机会出现时彻底蒸发。”
“所以，我们需要评估的，不是他们当下的‘善意’。”
“而是他们这个文明，对于我们监察局来说，是否具备长期存在的‘价值’。”
这番话，没有怒火，没有审判，却比任何审判都来得冰冷，来得残酷。
它将一层温情脉脉的文明面纱，毫不留情地撕得粉碎，露出了其下最赤裸、最原始的宇宙法则——价值决定存亡。
指挥大厅内，PDC的成员们脸色煞白。他们听懂了，也正因为听懂了，才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个凌驾于一切之上的神秘组织，其行事逻辑，是何等地霸道与冷酷。
在监察局的眼中，三体文明的生死，就只是一道冰冷的价值评估题。
“那么……我们该怎么回复？”
罗辑感到自己的手心已经满是冷汗，那枚小小的通讯器，此刻重若星辰。
凌风的声音停顿了一瞬。
那一瞬间的沉默，仿佛跨越了无尽的时空，让四光年外的三体世界，和眼前的PDC指挥大厅，同时陷入了屏息的等待。
随后，一个让三体人，也让地球人，都无法想象的条件，被宣告出来。
“告诉他们。”
“监察局需要一份完整的、关于‘智子’本身的全部制造原理和维度展开技术资料。”
“不是你们用来封锁地球的那个阉割版。”
“而是你们三体文明自己使用的、最核心、最完整的版本。”
“就让这份技术，作为评估你们文明‘价值’的第一份答卷吧。”
“也让它，作为你们之前傲慢行为的……”
“‘赎罪券’。”
当罗辑用颤抖的声音，将这每一个字，都原封不动地通过智子，传达到四光年之外时。
三体世界。元首议会。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不是“水滴”被镇压时的那种震惊与恐惧的凝固，而是一种更加彻底的、连思维都几乎停转的、绝对的死寂。
交出“智子”的核心技术？
这个念头，在每一个执政官的思维中闪过，带来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被彻底剥夺了反抗权力的、深不见底的虚无感。
那是什么？
那是他们文明的基石！是他们在三个太阳的炙烤下，挣扎了无数个世代，才最终锻造出的、超越了宇宙中绝大多数文明的无上权柄！是他们赖以生存、威慑、乃至跨越星海的根基！
交出它，就等于将自己文明的心脏，亲手剖开，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对方面前。
交出它，就等于将自己所有的底牌、所有的秘密、所有的尊严，全部上缴。
从此以后，三体文明在监察局面前，将再也没有任何秘密可言，如同一只被彻底解剖的、可怜的标本。
“他们……他们怎么敢……”
一位执政官的意识波动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的精神体，甚至都出现了不稳定的闪烁。
“他们不是敢不敢的问题。”
元首颓然地靠在议席上，他那原本光滑如镜的躯体表面，此刻竟反射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名为“苦涩”的黯淡光泽。
“他们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们，没有选择。”
是的。
没有选择。
这个念头像最恶毒的诅咒，瞬间击垮了所有执政官最后的心理防线。
拒绝？
拒绝的后果是什么？
拒绝，意味着三体文明会被那个恐怖的监察局，直接判定为“没有价值的潜在威胁”。
以对方那种视物理规则为无物、随意玩弄时空的神级手段，下一个被跨越四光年距离，精准投放到他们母星的，可能就不是什么“稳定锚”了。
也许是一颗被抽干了所有能量的、冰冷的太阳。
也许是一段被扭曲了常数的、让所有物质瞬间崩解的物理法则。
也许，什么都没有，他们的世界，就在下一秒，悄无声息地，从宇宙中被“抹去”。
而同意……
同意，虽然会失去最大的底牌，会沦为对方的附庸，会永远活在被掌控的阴影之下。
但至少，能换来文明的存续。
“赎罪券”……
多么精准。
又多么羞辱。
这个词汇，像一根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印在了三体文明的灵魂之上。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元首议会中蔓延。这沉默里，有不甘，有屈辱，有对未来的茫然，但最终，一切情绪都被求生的本能所压倒。
最终，三体元首，用尽了整个文明残存的全部力气，下达了那个关乎命运的、最艰难的指令。
他的意识波动，缓慢而沉重，仿佛承载着一个世界的重量。
“……接受他们的条件。”
“将……关于智子的全部资料，传送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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