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投降。”
四个字。
通过智子那超越了距离与介质的量子纠缠，清晰地投射在行星防御理事会（PDC）指挥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没有冗余的解释。
没有挣扎的辩解。
更没有一丝一毫讨价还价的余地。
那是一种彻底剥离了尊严与意志，纯粹到只剩下“服从”这一概念的音节。
死寂。
一种比真空更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间吞没了整个指挥大厅。
刚才还因“水滴”被镇压而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狂喜的将军与科学家们，此刻，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凝固在了脸上。
PDC轮值主席，那位在十几次地缘政治危机中都未曾让雪茄离开嘴角的铁腕女性，此刻，她苍老的手指微微颤抖，一截灰白的烟灰悄然断裂，无声地落在她一尘不染的军装上。
首席战略分析师，那个能背诵人类历史上所有经典战役的男人，正死死地盯着主屏幕上那代表着“投降”的简洁字符，他的嘴唇无意识地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大脑中储存的所有战略模型，所有关于星际战争的推演，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可笑的垃圾。
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在为那个表面绝对光滑、无坚不摧的探测器而战栗，为人类文明那悬于一线的未来而感到深不见底的绝望。
而现在。
那个高高在上，视人类为“虫子”的神级文明。
那个发动了横跨四光年星海远征的侵略者。
就这么，投降了。
投降得如此干脆，如此彻底，仿佛不是一个文明的屈服，而是一个程序，在收到了无法抗拒的更高权限指令后，执行了“关机”操作。
荒谬感，一种巨大到足以扭曲现实的荒谬感，攫住了每一个人的心脏。
所有人的视线，都像被无形的引力牵引，不约而同地，缓缓汇聚向会议室角落里，那个始终保持着沉默的身影。
罗辑。
他们神经质的目光中，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猜疑与审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敬畏、狂热，以及更深层次恐惧的复杂情绪。
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比清晰地认知到一个事实。
改变这一切的，不是PDC的决议，不是人类的抗争，更不是任何奇迹。
是罗辑背后。
是那个仅仅通过一次跨越光年的“示威”，就彻底击溃了一个神级文明灵魂的，名为“深空监察局”的恐怖存在。
那从时空底层浮现的“稳定锚”，不仅仅是镇压了一枚探测器。
它是一场神罚。
一场将三体文明从“侵略者”的神坛上，狠狠拽下，踩进尘埃里的神罚。
从此以后，三体文明在面对地球时，将永远失去那种高维生物俯瞰低维虫豸的傲慢。
他们，将变成仰望者。
一群在无尽的黑暗中，仰望着星空，祈祷着那未知的神明不要再次降下怒火的、卑微的仰望者。
而地球文明。
这个在科技上依旧弱小得如同婴孩的文明，却因为监察局的存在，在战略地位与心理层面上，第一次，以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完全凌驾于了这个曾经让他们绝望的对手之上。
侵略与被侵略。
猎人与猎物。
神与虫子。
这些定义了两个文明关系的角色，在这一刻，发生了根本性的、不可逆转的互换。
弱小的人类，在监察局的“授权”之下，第一次，拥有了审判另一个神级文明的权力。
罗辑能感觉到背后那些灼热的视线，它们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他的身上，几乎要将他的皮肤灼穿。
他的心中，却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喜悦或自豪。
他比任何人都更清醒地理解这份“权力”的本质。
那不是人类自身的力量。
那是一种“狐假虎威”式的恩赐。
是巨龙打盹时，龙翼下那只蚂蚁，对另一窝蚂蚁所拥有的、虚假的威慑力。
监察局可以轻易地将三体文明踩在脚下，同样，也可以轻易地，将人类文明连同脚下的这颗星球，一同从现实中抹去。
在那些玩弄时空，视宇宙法则为工具的“存在”眼中，人类和三体人，或许真的……没有任何区别。
他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那上面，因为紧张而渗出的细密汗珠，正反射着指挥大厅里幽蓝色的数据光。
这只手，刚刚传递了神谕。
而现在，它将要代表人类，去聆听神的判决。
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不再是那个玩世不恭的社会学教授，不再是那个被强加使命的面壁者。
他是一个翻译。
一个在两个截然不同的物种之间，在凡人与神明之间，战战兢兢地，传递着决定文明命运信息的翻译。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一次缓慢而深长的呼吸，压下了心中翻涌的复杂思绪。
他抬起手，按下了与总部的通讯连接。
“凌风局长。”
他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传递向未知的空间。
“三体人，投降了。”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片刻。
然后，凌风那不起丝毫波澜的声音，如同绝对零度的冰，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意料之中。”
这四个字，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仿佛他谈论的不是一个星际文明的臣服，而是一次早已计算好的、必然会发生的物理现象。
罗辑感到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他强迫自己继续汇报。
“他们主动提出，可以立刻解除对地球基础科学的‘智子封锁’。”
“哦？”
凌风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淡的、仿佛是玩味的音调。
“这么有诚意？”
“那可不行。”
冰冷的否定，让罗辑的心脏骤然一缩。
“这不是他们想锁就锁，想解就解的游戏。”
“犯了错，总要付出点代价。”
罗辑的后背，瞬间沁出了一层冷汗。
他知道。
他知道真正的“审判”，现在才要开始。
监察局需要的，从来不是侵略者的忏悔，而是……战败者的贡品。
“听我指示，罗辑。”
凌风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钢珠，精准地敲击在他的神经上。
“回复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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