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司法神殿侧殿。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冷硬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殿内气氛凝重，杨戬、孙悟空、路修三人围坐在一张玄玉石桌旁。
路修已换上了七品巡査使的青灰色仙官袍服，虽仙力未复，气色却比昨日在斩仙台上好了不少。他指尖轻轻划过杨戬给出的玉简，其上关于慧明菩萨案的摘要信息已烙印于心。
“卷宗记录，案发后不到一炷香，李天王便亲自率兵赶到瑶池回廊，速度之快，仿佛早有预料。”
路修抬起头，目光扫过杨戬和孙悟空，“现场勘察记录极其简略，仅提及发现慧明菩萨金身碎裂，胸口插着玉簪，以及……不远处遗落的，我的玉盒。”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剖析的冷静：“然后，天兵几乎是以‘撞见’的方式，恰好在我匆忙离开蟠桃园后山时拦住了我。不容分辩，直接锁拿。押送途中，无任何审问记录，直接呈报玉帝，定下‘斩立决’的调子。这一切，行云流水，快得惊人。”
孙悟空抓了抓脸，金睛眯起：“俺老孙当时光顾着生气，没细想。听你这么一说，李靖这老小子，确实像是急着要把这事钉死，赶紧把你剁了了事？”
杨戬指节轻轻叩击石桌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李靖执掌天兵，负责天庭治安，反应迅捷本无不妥。但此案涉及菩萨陨落，非同小可，按常理，应详加勘察，多方取证，而非如此……急于结案。他甚至未曾仔细盘问路修当日行踪，也未深究那玉簪来源，便一口咬定路修是凶手。”
“除非，”路修接口道，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他本就知晓内情，或者……有人需要他尽快结案，而我的存在，恰好是最合适的‘答案’。”
殿内一时寂静。怀疑托塔天王李靖，绝非小事。
他在天庭位高权重，深得玉帝信任，更是佛门在天庭的重要纽带之一。
“直接找李靖对质，绝无可能。”
杨戬缓缓摇头，“无凭无据，只会打草惊蛇，反被他斥为诬陷，于调查不利。”
孙悟空呲牙：“那怎么办？这老小子滑不溜手，难不成还查不得他了？”
路修沉吟片刻，看向杨戬：“真君，听闻三太子哪吒……与李天王关系虽不睦，但终究是父子，且哪吒太子性情耿直，嫉恶如仇。若李天王近期真有异常，或知晓些内情，哪吒太子或许会有所察觉？即便不知全貌，也可能提供一些方向。”
杨戬眼中精光一闪。这思路颇为巧妙。
哪吒与李靖父子失和早已不是秘密，但正因如此，若李靖真有不可告人之事，反而可能瞒不过朝夕相对却又心存芥蒂的儿子。
且哪吒性子虽烈，却并非毫无分寸，在大是大非上，应有判断。
“可。”杨戬颔首，“哪吒确是一个突破口。他此刻应在天河练兵场督练水军。”
孙悟空一听要找哪吒，来了精神：“那愣小子？也好！俺老孙也有些时日没见他了，正好去活动活动筋骨！”
他显然没把“暗中探访”太当回事。
杨戬起身：“此事不宜声张。我以切磋武艺为由，邀他至真君神殿偏殿。大圣，你与路修在此等候，切勿露面，待我信号。”
路修点头称是。孙悟空虽觉不能立刻去打架有些无趣，但也知轻重，嘟囔两句应了下来。
杨戬化作一道清光，瞬息离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道火急火燎的红光冲破云霄，径直落入司法神殿范围，大大咧咧地推开偏殿门。
“杨戬！你个三只眼，难得主动找小爷切磋，是不是最近手痒了……咦？”哪吒一身红甲，脚踏风火轮，手持火尖枪，混天绫自动环绕周身。他进来却只见孙悟空翘着二郎腿坐在桌上啃桃子，旁边还站着一个面生的青袍小仙官。
“猴子？你怎么在这儿？”哪吒一愣，随即露出挑衅的笑容，“怎么，你也来找三只眼打架？排队排队！”
孙悟空跳下桌子，把桃核一扔：“打什么打，俺老孙是来找你问点正事。”
“正事？”哪吒挑眉，收了火尖枪，风火轮也缓缓落地，“你能有什么正事？莫非又偷了哪家的仙酒，让俺去帮你摆平？”
这时，杨戬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挥手布下隔音结界。
哪吒察觉到气氛不对，脸上的嬉笑收敛了几分，看向杨戬：“到底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杨戬走到石桌旁，示意哪吒坐下。路修上前一步，对哪吒拱手行礼：“下官路修，见过三太子。”
“路修？”哪吒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略一思索，恍然，“哦！你就是那个被说是杀了慧明菩萨，然后猴子非说是他兄弟，闹得斩仙台鸡飞狗跳的那个？”
路修苦笑：“正是在下。蒙陛下开恩，现领三界巡査使一职，协查此案。”
哪吒来了兴趣，打量着路修：“有点意思。这么说，你真不是凶手？”
“自然不是。”路修坦然道，“今日请三太子前来，正是为此案。有些疑问，想请教三太子。”
哪吒抱臂：“问吧。不过小爷我知道的可不多。”
路修与杨戬对视一眼，开口道：“我们想知道，近期李天王……是否有些异常之处？比如，是否特别关注西方佛门事务？或者，案发前后，行为是否有异？”
哪吒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变得锐利：“你们怀疑我爹？”殿内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孙悟空插话：“不是怀疑他杀人，是觉得他可能知道点什么，或者……被人当枪使了！”
哪吒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上的金砖。
近日李靖的一些反常举动，的确在他心中存了疑影。
“哼，”哪吒冷哼一声，“他那个人，一向古板又功利，一心想着巩固权位，巴结灵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顿了顿，似乎下定了决心，语气带着几分嘲弄：“不过，你们这么一问，我倒想起来，慧明菩萨死的前几天，他确实有点不对劲。”
几人精神一振，凝神细听。
“那几天，他书房时常深夜还亮着灯，有一次我半夜回来，感应到他似乎在和人密谈，气息隐藏得极好，我靠近些，那气息立刻就消失了。”
哪吒回忆着，“我问过他一次，他只说是公务，让我少打听。”
“还有，”哪吒补充道，“案发那天早上，他出门前特意检查了他的宝塔，神色有些……紧张？我当时还觉得奇怪，寻常巡视，何需如此郑重其事。”
杨戬追问：“可知他与何人密谈？那气息有何特征？”
哪吒摇头：“不知道是谁。那气息很古怪，非仙非佛，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冷寂感，但又极其强大，一闪即逝。”
非仙非佛？冷寂感？路修心中一动，这描述有些模糊，却让他莫名联想到了那柄玉簪上的气息，以及地府深处的某种感觉。
“案发后呢？”路修问。
“之后他就更怪了。”哪吒撇撇嘴，“火急火燎地定了你的罪，催着行刑。我私下觉得太过草率，顶撞了他两句，他还罕见地训斥了我，说什么‘佛门之事，关乎天庭大局，不容有失’，让我莫要多事。”
哪吒看向路修，眼神复杂：“现在想来，他那般急切，确实反常。
仿佛……生怕节外生枝，必须尽快了结此事。”
线索似乎串联起来一些。李靖的异常，发生在那场秘密会面之后。他对案子的急切，更像是在执行某种指令，或是急于掩盖什么。
“多谢三太子坦言。”杨戬肃然道。
哪吒摆摆手，站起身，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不用谢我。我只是觉得这事蹊跷，不想有人被冤死罢了。至于我爹……”
他语气冷了几分，“若他真做了什么不该做的，正好小爷有机会亲自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