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哥的脊背缓缓向后仰去,宽大的身躯陷进靠椅里。
椅子细看也是特制,不知用何物打磨而成,边缘雕刻着繁复彩绘纹路,此刻正随着枕靠的动作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不堪重负。
穹顶垂下的荧光石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在豹哥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阴影,刀疤的轮廓忽深忽浅,让人猜不透他此刻的心思。
骨室内静得可怕,只有水流哗啦啦的声响。
“准备二百枚珊瑚币。”豹哥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顿了顿,目光扫过站在两侧的壮汉,那些人个个肌肉虬结,脸上带着或狰狞或麻木的表情,此刻在豹哥目光下都屏住了呼吸。
“把之前去捣过乱的那几个也找来,带上,跟我去公共骨厅。”
站在最外侧的一个壮汉闻言,立刻躬身应道:“是!”
这壮汉身材尤其高大,脑袋几乎要碰到骨室的穹顶,动作轻悄悄,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豹哥又在椅上坐了片刻,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节奏独特,如随着什么曲调节奏跳动。
弹到激烈处一顿,豹哥咧嘴笑了起来,那道从眼角延伸到嘴角的刀疤随着笑容扭曲,像条活过来的蜈蚣,透出几分诡异的和善。
“走,去公共骨厅。”随手点了两个大汉,“你们俩跟着。”
那两人立刻上前一步,齐声应道:“是,豹哥!”
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皮甲,腰间别着磨得发亮的骨质短刀,眼神锐利如鹰,一看便知是打架的好手。
一同走出骨室,骨壁在身后无声合拢,严丝合缝。
骨室内穿着的标志性黑色皮甲已经换下,三人都穿上了普通的制式灰藻衣,乍一看去,就像几个在外院摸爬滚打了多年的老油条。
......
公共骨厅边角,此刻早已成了一锅沸腾的粥。
庄生的众筹计划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现场的人们自发分成了几个小团体,各自凑在角落低声商议。
一伙人以络腮胡大汉为首,正蹲在地上,面前铺着散落着几堆珊瑚币,有大有小,显然是从各处搜罗来的。
他一边用粗糙的手指清点,一边低声骂着什么,旁边几人则在拉着路过的生面孔滔滔不绝:“兄弟,投点吧!二百还三百,稳赚不赔!”
“那可是已经修炼成了的大佬,马上就要进内院了,还能差你这点钱?”
另一小撮人则显得相对冷静,他们大多年纪稍长,正围在商议,偶尔目光瞟向庄生的方向,像是在评估着什么。
一个个小团伙迅速成行,都在用自己的方法凑足200珊瑚币。
冷清的角落更加热闹,原本该是主角的庄生,反倒被晾在了一旁。
庄生索性盘腿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骨壁。
脸上带着即将成功的期盼,看着眼前这场因自己而起的闹剧。
无聊中控制着胸前的千岳镇体符虚影翻飞,暗金色的光芒在灰白的光线下流转,像一盏指路明灯,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那个最先喊出“二百还三百五”的高瘦青年张云开,领着三个同伴匆匆跑了回来。
他怀里的布包鼓鼓囊囊,跑动时里面传来“哗啦啦”的声响,那是珊瑚币碰撞的清脆动静,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凑够了!我们凑够了!”张云开一边跑一边喊,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现场的几伙人马见状,瞬间达成了默契。
原本互相提防的络腮胡大汉一伙和冷静派突然联手,另外两伙也紧随其后,形成了三个阵营,争先恐后地朝着庄生涌来,像是三股奔腾的洪流,势要将这块肥肉吞下。
庄生慢悠悠地站起身。
三个阵营的代表很快站定在他面前。
张云开抢先一步挤到最前面,脸上堆着精明的笑:“兄弟,我凑够了!二百枚,还三百五,钱都在这儿。”
说着,他解开布包,抖动着,里面的珊瑚币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背包口袋不小,打开那一瞬间,霞光流转,在灰白的光线下格外耀眼。
庄生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就有人接过了话茬:“兄弟,我这儿也够了!”
说话的是络腮胡大汉,但打开的是两个袋子,里面同样堆满了珊瑚币,凑在一起,200枚只多不少。
“二百还三百三,怎么样?这价,够诚意吧?”
“三百二!”第三个代表紧接着喊道,是个矮矮的中年男人,怀里抱着个骨盒,打开盒盖的瞬间,几簇光芒同时闪耀,几乎要晃花人眼。
“我只要三百二!少一些无所谓,主要是交个朋友!”
庄生心中暗笑,故意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把目光在三人脸上缓缓扫过。
眼神平静中带着挑动,让三人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果然,三人轮换互看,立刻陷入了新的一轮竞价。
“三百一十五!”络腮胡大汉涨红了脸,率先加价。
“三百一十!”矮男人不甘示弱,声音尖细。
“三百零九!”张云开咬了咬牙,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
“三百零八!”
“三百零七!”
“你别太过分!”络腮胡大汉忍不住低吼一声,瞪着张云开的眼神像是要吃人,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张云开却只是轻嗤一声,脸上露出一丝嘲讽:“三百零六。”
庄生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没去过拍卖行,此刻却有着一种别出生面的拍卖体验。
只不过筹码换成了能决定外院众生生死的珊瑚币。
庄生感慨,果然垄断生意最是好做,虽然怎么算自己都是亏钱,但此刻被人追着送钱的感觉,着实爽快。
就在价格即将跌破三百时,三个代表忽然同时闭了嘴。
他们对视一眼,眼神复杂,有愤怒,有不甘,最终却都化作了无奈。
三人奇妙的半晌没说话,在庄生诧异的眼神中,竟然一个个凑到一起低声嘀咕起来,声音压得极低,旁人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消散,反倒有种诡异的和谐。
片刻后,张云开作为代表走了出来,冲庄生拱手行礼,脸上挂着那副精明的笑。
庄生也拱手回礼,心中琢磨这几人要出什么幺蛾子。
张云开清了清嗓子,语气带着几分试探:“兄弟,咱们商量一下,还是按最开始说的,二百还四百,你看如何?”
周围的人群一片平静,显然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原来是这么个事,庄生恍然,继而盯着张云开猛瞧,这人的脸皮之厚,着实超出了他的预料。
赚钱嘛,不寒颤。
被庄生看得有些不自在,张云开还依旧维持着笑容,牙齿在珊瑚币映照下五颜六色的:“兄弟若是觉得不妥,咱们再商量?”
“那我明天再来。”庄生沉默片刻,忽然合上手中的宣传单,作势就要离开。
我tm能别你拿捏了?买方市场还是卖方市场?搞清楚行不行,就不信你们知道我其实也很着急!
庄生料定这些人急于促成交易,绝不会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
果不其然,一见这场面,张云开连忙拦住庄生,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开始降价:“三百八!二百还三百八!不能再少了!”
庄生回头,故意皱了皱眉:“三百五。”
“成交!”张云开几乎没有犹豫,生怕庄生再变卦,连忙应道。
ntmd,狗东西,自己砍价功夫还是不到家啊。
回头望去,只见张云开和另外两个代表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络腮胡大汉甚至偷偷抹了把汗,周围的人群也发出一阵低低的欢呼,像是完成了一场艰巨的任务。
也还不错,所有人都达成了完美的结果。
何况兜兜转转自己还是省下了50币。
......
“走!”以庄生为圆圈的外围,忽然有了动静。
三个膀大腰圆的壮汉簇拥着一个穿着灰藻衣的男人走了过来。
他们的身材实在魁梧,挤开人群时毫不费力,顶着人群,缓缓挤进内圈。
正在交易的双方正坐在地上一枚枚数着珊瑚币,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纷纷抬头望去。
庄生看清来人的脸,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很是眼熟,略微回忆,想起借贷组织的豹哥。
豹哥此刻脸上挂着笑容,眼神和善,和蔼可亲。
“哎呀,兄弟,地上多凉啊。”豹哥径直走到庄生面前,语气热络得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蹲在正在交易的双方侧边,回头给自己人打招呼啊,“来来来,椅子呢?”
话音刚落,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壮汉就回头走出去,不一会带回来三把骨质座椅和一张小巧的骨桌。
那座椅就是个骨头墩子。
但骨桌很是讲究,虽然小巧,却异常精致,四条桌腿都做成了海豚的形状,栩栩如生。
壮汉动作麻利地将桌椅摆在地上,甚至还细心地用衣角擦了擦桌面的灰尘,仿佛在布置什么重要的宴席。
庄生挑眉,不知道豹哥唱的是哪一出?
转头看了看豹哥,对方脸上的笑容堪称完美,嘴角咧开的弧度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谄媚,也不显得疏离,和善的一塌糊涂。
身上那件灰藻衣虽然普通,穿在身上竟然别有气质,与外院众人的狼狈形成了鲜明对比。
“有椅子不坐白不坐啊。”庄生心里嘀咕着,众目睽睽之下还能出什么幺蛾子不成?
书院规矩摆在那里,不能私下打斗,难不成当众发难。
几个肌肉人,当我符篆吃屁的?
庄生起身,毫不客气坐在骨墩上。
张云开见状,也找个墩子坐下,不言不语,把珊瑚币摆在庄子上,重新一枚枚的摆起来。
“在下沈堡良。”
三个骨头墩子,豹哥坐在最后一个上,脸上堆着笑,双手抱拳拱手,指尖微微错开,露出骨节上一层厚厚的老茧。
他的目光越过庄生,落在小桌对面的张云开身上,语气热络得像是遇到了旧识,可能是怕庄生会给他冷脸,索性先拉拢旁人。
那张云开也不怯场,见对方主动搭话,放下珊瑚币,立刻直起身拱手回礼,声音清亮:“在下张云开。”
两人互通姓名,目光像被磁石吸住般,齐刷刷地落在庄生身上。
周遭的嘈杂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几十双眼睛都盯着这张小小的骨桌,连呼吸声都轻了几分。
庄生想翻个白眼生生忍住,也起身拱手:“在下庄肆。”
“咱们抓紧时间交易?”张云开最先打破沉默,这家伙眼睛亮得很,早就看出沈堡良和庄生之间气氛不对,生怕夜长梦多,想赶紧把话题拉回正事儿上,“我这二百枚珊瑚币数好了,庄兄弟你看?”
他一边说,一边展示着身前的珊瑚币。
十个一列,五列一堆,四堆在桌子上显而易见。
周围大多是与交易有牵连的,立刻有人附和:“是极是极,这怕是得赶紧交易,早一步进内院早一步登天,哪能耽搁庄肆大佬的前程?”
张云开嘿嘿一笑:“庄兄弟这等人物,可是必进内院的,进了内院必将大放光彩,我这可是占了便宜,不仅赚了钱,还投资了未来!还有人敢阻碍不成!”
他这话既捧了庄生,又暗暗提醒沈堡良别捣乱,可谓一石二鸟。
豹哥脸上的笑容不变,恍若未觉,指尖在桌沿轻轻摩挲着,忽然开口:“不急。”
张开云还要说话,两个壮汉就恶狠狠盯着他。
张开云也不怂,瞪着眼睛回敬过去,但也熄了再开口的想法。
又不只是自己的钱不是?
更何况也不是说交易马上就毁了。
豹哥抬眼看向庄生,眼神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一句话毕,没再理张开云,脸上的笑容愈发和善,开口开门见山:“老哥我今天过来,主要是来道歉的。”
豹哥叹了口气,挥手赶走和张开云大眼瞪小眼的保镖,语气带着愧疚自责,“此前手下人不懂事,给兄弟添了不少麻烦。今日一听兄弟马上就要入内院了,唯恐以后没机会见面,这误会要是解不开,老哥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只能紧赶慢赶地来给兄弟赔个礼。”
说着,豹哥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骨盒。
那盒子精细雕琢而成,表面光滑细腻,还镶嵌着几颗细小的彩色珊瑚珠,在光线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豹哥轻轻打开盒盖,里面整齐地摆放着珊瑚币,十币一组,纵二横五,上下两层,不多不少,正好两百枚,每一枚都圆润饱满,霞光流转,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
张开云登时眼睛都睁大了,噌的站起来,瞬间被身后两个大手盖在肩膀。
“兄弟可千万得收下。”豹哥把骨盒往前推了推,骨盒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嗒”声,又冲身后招了招手,语气陡然严厉了几分,“我还把这几个不懂事的手下也带来了,兄弟看看,是不是他们给你捣乱了?”
随着豹哥的话音,三个低着头的身影走进了内圈,站在庄生面前。
最前面的是那个动作凌厉,曾经伪装柔弱的少女,此刻她脸上满是恐惧,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另外两个则是之前在抄录任务点捣乱的汉子,此刻也垂头丧气,脑袋恨不得埋进地里,肩膀微微耸动,像是霜打的茄子。
“抬头!”豹哥低喝一声,语气平静,在寂静里,那声音像是鞭子抽在骨地上,“好好给庄兄弟认个错,要是得不到原谅,回去有你们好受的!”
三人慌忙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歉意,嘴里不停念叨着“对不起”,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
那少女的眼眶甚至红了,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眼看就要掉下来。
庄生当然知道这只是作秀,却也乐得配合。
毕竟,送上门的好处,没有不收的道理。
只是没太明白,自己有什么值得豹哥前倨后恭变化如此之快?就因自己即将入内院?
庄生内心摇摇头,觉得不止于此,或许与自身今天漏出的符篆有些关系。
心念如电,回过神来,庄生索性陪着演戏,看能不能多琢磨点好处吃进嘴里。
“豹哥。”庄生叹气开口,脸上没什么表情。
“诶,兄弟说,我听着呢。”
庄生抬了抬右手,用丝毫没有演技的脸演绎着只有豹哥能理解的委屈:“弟弟这条胳膊啊,前些日子差点就废了。”
“是是是,都怪这些混账东西自作主张!”豹哥连忙接话,脸上的愧疚又深了几分,他甚至还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像是在替庄生惋惜,比起庄生来演技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老哥知道耽误兄弟挣钱了,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这些日子的损失,老哥给你补上,你看行不行?”
豹哥顿了顿:“兄弟你看50枚可行?”
“弟弟可误了不少天的活计啊。”庄生委屈。
“八十!”豹哥立刻加价,语气果断,像是在做什么重要的生意。
“哥哥你看,我还欠着外债呢。”庄生指了指旁边的张云开。
“一百!”豹哥笑容不变。
“哥哥你瞧,这儿可有三个人害过我啊。”庄生的目光扫过那三个低着头的捣乱者。
豹哥明显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僵了片刻,半晌没说话。
庄生合计是不是自己嘴张太大了,准备收敛些。
就听见豹哥叹气,最终还是松了口:“兄弟啊,哥哥是真后悔。三百!三百!兄弟,莫要再谈此事了。”
“哥哥哪里话。”庄生见好就收,站起身拱了拱手,语气也缓和了几分,“弟弟还有些事情,就不打扰哥哥了。只是不知道这钱……”
“弟弟稍等,马上就来!”豹哥摆手,连忙冲身后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疲惫。
小桌三人相顾无言,张开云眼睛冒着火盯着桌上珊瑚币和庄生二人,循环绕圈。
不一会儿,就有人匆匆赶来,手里捧着一个更大的骨盒。
那盒子通体洁白,上面雕刻着繁复的海浪纹,一看就价值不菲。
打开一看,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五百枚珊瑚币,光华流转,几乎要晃花人的眼睛。
豹哥把之前那个装着二百枚珊瑚币的骨盒收了起来,笑眯眯地冲庄生拱了拱手:“兄弟,那我们就不打扰了,祝你早日通过内院测试。”
说罢,他带着手下人转身离开,那些骨质座椅和小桌也被一并收走,仿佛从未出现过。
豹哥走后,现场依旧围着不少人,大多是在那三百五十枚珊瑚币的交易中有份的。
他们看着庄生怀里的骨盒,眼神里满是羡慕,甚至有人忍不住发出了“吸溜”的吞咽声,像是在看着什么绝世珍宝。
“庄兄弟,借钱这事?”张云开凑了过来,终于逮到机会开口问。
“恩?”庄生掂了掂手里的骨盒,沉甸甸的触感让他心里踏实了不少,语气轻松,“等通过了考核,自然是按约定清算。”
庄生顿了顿,看了张云开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张兄弟莫不是不想借了?”
“借借借。”张云开连连点头,像是小鸡啄米。
“对嘛,说好的借,可不能不借了。”
“咱说话得算话。”庄生笑呵呵的,不知道说出的话是给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