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铁锅里，汤汁已经收得浓稠。
每一块五花肉都被赤红油亮的酱色紧紧包裹，肥肉的部分颤巍巍，呈现出一种琥珀般的半透明质感，瘦肉则吸饱了汤汁，酥烂入味。
“咕嘟…咕嘟…”
每一次冒泡，都炸开一团更为霸道的香气。
这股味道不讲道理，蛮横地侵入四合院的每一寸空气，钻进砖缝，爬上房檐，更是无孔不入地往人鼻子里、心里、甚至灵魂深处钻。
院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喉结都在无声地滚动。
肚里的馋虫被这香味彻底激活，像是被点燃了引线的炮仗，在五脏六腑里横冲直撞。
“妈！肉！我要吃肉！”
中院，棒梗的哭嚎声撕心裂肺，小身子在黄土地上拧成了麻花，两条腿乱蹬，任凭秦淮茹怎么拉扯，就是不起来。
那哭声，与其说是委屈，不如说是被香味折磨到崩溃的控诉。
刚从轧钢厂下班，一身油污的贾东旭，自行车还没停稳，就被这股肉香冲得一个趔趄。
他狠狠吸了两口，喉咙里发出“??”一声清晰的吞咽。
再听到儿子的哭嚎，贾东旭心里的火气和嫉妒瞬间就顶了上来。
他目光阴沉地望向院子中央，那个正升腾着白色热气的灶台，以及灶台后那个孤零零的身影。
一个没爹没妈的孤儿，死了爹妈得了点抚恤金，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敢在院里这么明火执仗地炖肉？这是故意馋谁呢？
“我去看看。”
贾东旭把车子往墙上一靠，对着秦淮茹沉声说道：“院里院外住着，总不能看着他一个人吃独食，把孩子馋成这样，他心里过得去？”
这话听着像是关心孩子，可他那双死死盯着前院的眼睛，早已出卖了心底的贪婪。
秦淮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敢出声。
贾东旭转身回屋，片刻后再出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个搪瓷大碗。
那碗口极大，白底红花，是家里用来和面的，装下三四个窝头都绰绰有余。
他理了理自己那身还算体面的工装，挺起胸膛，迈开八字步，在一众邻居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大摇大摆地朝着林凡走去。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贾家这是要去占便宜了。
“林凡啊。”
贾东旭走到锅前，热浪夹杂着肉香扑面而来，让他差点没忍住口水。他脸上挤出一个自以为和善的笑容，语气带着几分长辈的熟稔。
“一个人吃多没意思，你看，满院子都飘着你这肉香，把棒梗都给馋哭了。”
“当叔叔的，总得给孩子表示表示吧？”
他刻意把手里的海碗往前递了递，在林凡眼前晃了晃。
“正好，我碗都拿来了。匀点儿，不用多，就一碗，我带回去给棒梗尝尝鲜。”
话说得冠冕堂皇，一副“我是为你着想”、“我是为了孩子”的慈悲模样。
可那双眼睛，却如同饿狼，死死锁住锅里那块最肥美的五花肉，贪婪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
林凡终于抬起了眼皮。
他的目光很冷，像是冬日结冰的湖面，先是扫过贾东旭那张虚伪的脸，然后落在他手里那个明晃晃的大海碗上。
前世，贾家就是用这只大海碗，以“给孩子尝尝”为名，在院里各家“借”走了不知多少好东西。
借了，就从没有还过。
今天，这只碗，终于伸到了自己面前。
“东旭哥。”
林凡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在“咕嘟”的炖肉声中异常清晰，每个字都像是敲在众人心上。
“我这刚给我爹妈烧了头七。”
“按老理儿，这第一锅肉，是做给二老在底下享用的。这叫‘开荤饭’，好让他们在下面不受饿。”
他的话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直刺贾东旭的眼睛。
“您现在端着这么个大海碗上门，是打算让我爹妈在底下，都吃不安生吗？”
轰！
这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贾东旭的脸上。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碎裂，最后只剩下难堪的僵硬。
周围看热闹的邻居们，瞬间炸开了锅，议论声像是被点燃的野草，迅速蔓延开来。
“嘿，你还别说，林凡这话占着理啊！”
“可不是嘛！给过世爹妈做的饭，这怎么能要？太不地道了！”
“贾东旭这事儿办的，忒孙子了点儿！”
一句句议论，像是一根根无形的针，扎在贾东旭的脸上，背上。
他的脸颊先是涨成猪肝色，随即又因羞愤而变得惨白，两种颜色交替出现，精彩至极。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以前在院里闷声不响，任谁都能踩一脚的小孤儿，如今的嘴皮子竟然变得如此锋利！
三言两语，就搬出了“孝道”和“规矩”这两座大山，直接把自己死死压在了底下，动弹不得。
这是把他架在道德的火上，当众炙烤！
恼羞成怒！
贾东旭的拳头猛地攥紧，骨节捏得发白，一双眼睛喷着火，恶狠狠地瞪着林凡。
林凡却毫无惧色。
他平静地与贾东旭对视，那眼神古井无波，深不见底。
随即，他做了一个动作。
他伸出手，慢悠悠地，从炉膛边拿起了一根烧火用的火钳。
火钳的前端，在炉火的舔舐下，早已烧得通体赤红，离着半米远，都能感受到那股灼人的高温，周围的空气都因此而扭曲。
林凡只是用那烧红的火钳，轻轻地，拨弄了一下炉底的炭火。
“刺啦——”
几点火星溅起，又迅速熄灭。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眼神甚至没有离开过贾东旭的脸。
那无声的动作，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威慑力。
贾东旭的目光，不受控制地从林凡的脸，移到了那根赤红的火钳上。
那股足以烫熟皮肉的高温，仿佛直接烙印在了他的瞳孔里。
他心底刚刚升起的那点动手的邪火，瞬间就被这股灼热给浇灭了。
他不敢赌。
万一这小子今天真发起疯来，给自己来上这么一下，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为了几块肉，不值当！
众人的指指点点，还有那些憋着笑又不敢大声笑出来的目光，让贾东旭感觉自己的脸皮像是被人活生生扒了下来，火辣辣地疼。
他端着那个空空如也的大海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那只碗，此刻沉重得像是一块烙铁。
“哼！”
最终，所有的羞辱和不甘，都从牙缝里挤成了这一个字。
贾东旭猛地转身，近乎是落荒而逃，背影狼狈到了极点。
看着他灰溜溜的背影，院子里终于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低笑声。
从此，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件事。
前院耳房里住着的这个林凡，再也不是那个可以随便拿捏的软柿子了。
林凡则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随手将火钳放回原处，拿起锅盖，“哐当”一声，稳稳盖上。
浓郁的肉香被重新锁住，只留下一丝余韵，在空气中继续撩拨着人心。
他知道，今天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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