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拆开，重新检查。”
孙志高的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整个车间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们这几个月的心血，可能出了一个根本找不到的“绝症”。
更要命的是时间。
拆开，检查，再重新装配。
就算所有人不眠不休，没有个三五天，也根本不可能完成。
可是，全县的工业项目现场会，就在不到两天之后了！
时间，根本来不及！
绝望，在人群中迅速蔓延。
刚才还热火朝天的车间，此刻，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
和技术员们粗重的、带着几分哽咽的喘息声。
就在这片绝望的死寂之中。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将目光投向了那个一直站在角落里、像个局外人一样的叶昭。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渐渐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是在黑夜里看到了灯塔的迷航船只一样。
再一次，像朝圣一般，齐刷刷地聚焦到了叶昭的身上。
他是谁？
他是叶昭！
是那个用豆子壳炼出特种钢的神人！
是那个一眼就看出图纸有问题的天才！
是那个未卜先知、挽救了整个项目的救世主！
在这些技术员的心里，叶昭，早就不是一个普通的技术顾问了。
他是神！
是无所不能的定海神针！
只要有他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这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和崇拜，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他们等着。
所有人都用一种极度期盼的眼神，看着叶昭。
等着他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
懒洋洋地打个哈欠。
然后，用那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轻描淡写地一语道破天机。
“叶老师！”
王建国第一个绷不住了。
他一个五十多岁的大老爷们，此刻，眼圈通红。
他几乎是踉踉跄跄地跑到了叶昭的面前。
跟在他身后的，是同样失魂落魄的孙志高。
“叶老师！求求您！求求您了！”
王建国一把抓住叶昭的胳膊，那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他的骨头。
他的声音里，甚至都带上了一丝哭腔。
“您再帮我们一次吧！就最后一次！”
“这个项目，是咱们县的希望啊！要是搞砸了，我……我就是红星县的千古罪人啊！”
孙志高也凑了上来，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只是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死死地看着叶昭。
几十道目光，像聚光灯一样，打在叶昭的身上。
炙热，充满了期待。
也充满了压力。
叶昭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他当然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就是那个化油器的主油针，被人动了手脚。
但他不能说。
他没有任何证据。
现在这种情况下，他要是空口白牙地指认刘四搞破坏。
那不是解决问题，那是引爆一个更大的炸弹。
他会瞬间从一个“神”，变成一个“神经病”。
到时候，项目失败的锅，说不定还会扣到他的头上。
说他为了推卸责任，故意诬陷好人。
这种蠢事，叶昭才不干。
他需要一个更完美的计划。
一个既能把问题找出来，又能让那个藏在暗处的真凶自己乖乖跳出来的计策。
一个能让他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继续当他的甩手掌柜的万全之策。
他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
有了！
于是。
在所有人那期盼到了极点的目光注视下。
叶昭，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举动。
他皱起了眉头。
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不耐烦的表情。
他猛地一甩胳膊，挣开了王建国的手。
“看我干什么？”
他用一种近乎呵斥的语气，冷冷地说道。
“图纸是死的，人是活的！”
“这么简单的一个技术问题都搞不定，你们这几个月是干什么吃的？”
他的话，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在场每一个技术员的脸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完全没想到，等来的不是指点，而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这还没完。
叶昭甚至还极其夸张地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哈欠。
眼角，还挤出了几滴生理性的泪水。
“我看啊，就是你们这帮人太紧张了，大惊小怪。”
“不就是个混合气浓度不对吗？多大点事儿。”
“小毛病而已。”
他摆了摆手，那样子，要多嫌弃有多嫌弃。
“我困了，要回家睡觉了。”
“你们自己，慢慢研究吧。”
说完。
他真的，就这么背着手，转过身。
在所有人那已经彻底石化了的目光中。
迈着他那标志性的、懒散的四方步。
晃晃悠悠地、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车间。
那背影，要多懒散有多懒散。
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整个车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样，僵在原地。
他们看着叶昭那逐渐远去的背影，大脑一片空白。
走了？
他就这么走了？
在最关键的时刻，他竟然……甩手不干了？
神，也有失手的时候？
还是说，他……他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这个念头，像是一颗毒草，在所有人的心里疯狂滋生。
而混在人群中的刘四，看着叶昭离去的背影。
他那颗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彻底地放回了肚子里。
他差点就要当场笑出声来。
什么狗屁天才！
什么狗屁救世主！
还不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一遇到真正的难题，就原形毕露了！
还骂人？还摆谱？
这分明就是心虚了！是黔驴技穷了！
这下好了，你走了，这口黑锅，王建国和孙志高他们是背定了！
刘四的内心，在疯狂地大笑。
他强忍着笑意，脸上挤出了一个和众人一样充满了失望和沮丧的表情。
他悄悄地，从人群的后面溜了出去。
一路小跑，来到了厂区一个没人的电话亭。
他激动地拨通了那个他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
电话那头，传来了赵卫东阴沉的声音。
“东哥！是我！刘四！”
刘四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的兴奋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成了！东哥！成了！天大的好消息！”
“那个姓叶的，他……他跑了！”
他把刚才车间里发生的一切，添油加醋地跟赵卫东汇报了一遍。
“……他就那么骂了王厂长他们一顿，然后打着哈欠，直接回家睡觉去了！”
“我看他就是个银样蜡枪头，根本就没真本事！这次，他是彻底没辙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充满了狂喜的笑声。
“哈哈哈哈！好！好！太好了！”
赵卫东的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都在微微发抖。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
两天后，在全县所有领导面前。
那台被寄予厚望的发动机，变成了一堆冒着黑烟的废铁。
而那个被捧上神坛的叶昭，则会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被所有人唾弃，身败名裂！
“刘四，你干得很好！”
赵卫东的笑声，带着一丝残忍的快意。
“你给我继续待在那里，看好他们！绝对不能让他们在最后关头瞎猫碰上死耗子，把问题给解决了！”
“东哥您就放心吧！”
刘四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就凭孙志高那帮老古董？他们就算把发动机拆成零件，也绝对找不到问题在哪！”
挂了电话，刘四哼着小曲，又溜达回了车间。
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而风暴的中心，那个被所有人认为已经“临阵脱逃”的叶昭。
此刻，正躺在他那张舒服的逍遥椅上。
手里，还端着一杯刚泡好的热茶。
他看着天上的月亮，嘴角，勾起了一丝谁也看不懂的笑容。
“鱼儿，已经上钩了。”
“接下来，就该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