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净!”贺云澈立刻回应,声音不大但清晰。他甚至把手掌摊开,正反翻了两下,展示给老艾看。那双手指骨节分明,皮肤质感有些粗粝,指腹和掌心能看到一些细密的、陈旧的白色茧痕或脱皮小口,指甲剪得很短,边缘干净,透着一种经常干活、但也被仔细保护过的状态。
老艾那双鹰眼在他摊开的手掌上扫过,锐利的视线像刮刀片刮过皮肉。眉头依旧紧锁,眼神里的嫌弃几乎要凝成实体标签贴对方脑门上,但到底没再说出什么来。他粗糙带着机油黑渍的手指,极其勉强、带着肉眼可见的不情不愿,朝旁边一个歪倒在地、里面杂乱堆着各种扳手、螺丝刀、钳子和一大盒明显型号混在一块锈螺丝的铁皮工具箱方向,像驱赶一只掉毛鸟雀般,极其敷衍地点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去挑!”
贺云澈的目光像精准的探针,唰地扫过工具箱那片狼藉。他没立刻动弹,反而飞快地、小幅度地瞥了一眼身旁站着的艾蔻。
“看什么看?”艾蔻双手抱胸,下巴朝工具箱方向一抬,“大科学家,还等我给你递到手里?”
贺云澈像是得到了指令的机器人,点了一下头,立马两步窜到工具箱旁。他并没像老艾以为的那样埋头在里面乱刨一气,而是动作极快地扫视。他先弯腰,飞快地从中拎出一个沾满油泥的十字螺丝刀和一柄小号活动扳手,又在生锈螺丝堆里迅速捡出两颗规格匹配的镀铬螺丝钉。动作之精准流畅,就像老早摸清了每颗螺丝钉的位置。接着,他又从中捞出一卷红色橡胶绝缘电工胶带和一截小截口的PVC软管,最后目光落在一个小玻璃瓶装的白色粉末润滑脂上,犹豫了半秒,也抓起来握在手心。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超过五秒。
然后他立即起身,目标明确地走向“轰隆隆”侧面一个标着“锅炉压力接口”的金属盖板前。他甚至连螺丝刀都没用上,只用手指甲在盖板边缘卡住的一个被油泥糊死的插扣处一掀一扣,“嗒”一声轻响,那巴掌大的金属检修盖板就被轻松揭了下来!露出里面黑乎乎、缠绕着粗粝管线、覆盖着厚厚一层黑灰色粉尘的、结构复杂的核心接口区域!一股更浓烈的铁锈和烧糊金属的气息扑面而来。
老艾:“……”
艾蔻:“……”
仓库里只剩下“轰隆隆”自身内部隐约的低沉嗡鸣,以及灰尘在光柱里无声旋转的声音。
老艾那张布满深纹、刚还写满“这小子不行”的脸,表情瞬间像是被强行定格然后扭曲了一下。那眼神里的嫌弃和轻蔑如同被这行云流水的动作硬生生撕开了一道裂缝,错愕混杂着一丝被闪了腰的惊诧,如同被堵住喉管的气流,卡在胸腔不上不下。
艾蔻抱着手臂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她看着那个蹲在庞大机器前微佝偻的身影,那双刚才被她粗暴拽进来的、显得慌乱又笨拙的手,此刻正极其稳定地操控着扳手,动作精准如同顶级外科医生拿着柳叶刀,不浪费任何一个步骤,熟练得有些过分。
贺云澈像是完全屏蔽了身后两道如同实质的目光。他甚至都没回头请求任何支援或指示,就那么沉默又专注地开始了自己的工作。十字螺丝刀在他指间翻动如蝴蝶,几下旋开固定件。他用小号活动扳手迅速拧掉几处锈蚀严重的螺母,动作间带着一种微妙的节奏感。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截PVC软管,小心翼翼地伸进去,对着一个被粉尘堵塞的细小泄压口,开始专注地、一下下轻吹。吹气时他微微鼓起腮帮子,脸上竟然浮现出几分平时抱着卡比杯痛饮的投入神情,透着一种与庞大冰冷机械格格不入的……幼稚感?
老艾叼着烟,原本快烧到过滤嘴的烟灰被他忘了弹,积了长长一截。他看着这小子旁若无人的检修,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那眼神就像看到一只猴儿突然在他面前表演正骨手术,充满了荒谬感和想要立刻批判指点的强烈冲动。
“喂!”老艾终究是没忍住,烟灰终于不堪重负,簌簌落地。他指着贺云澈刚刚装回去的一个零件,“你这胶布缠的什么玩意儿?缠反了吧!这地方应该……”
他话刚起了个头,就见蹲着的贺云澈像是脑后长了眼睛,极其迅速地、头也不回地朝背后伸出了右手——摊开的手心里,赫然是他刚在工具箱里精准挑出来的那卷新的红色电工胶布!然后他动作极快地用另一只手扯开胶布断口,牙齿“咔”的一下咬断一截!随即手指翻飞,速度快到几乎出现残影!就在老艾质疑的那个位置,“唰唰”几下!一个缠法怪异但极其牢固、层次分明犹如某种工业美学造物的缠绕捆绑就瞬间完成了!
老艾的质疑硬生生卡在喉咙里。他瞪着眼,看着那堪称鬼斧神工的捆绑方式,张着嘴,半晌没蹦出一个字。
就在这时,贺云澈处理完了另一个角落的接口,似乎对内部污垢情况不太满意。他放下扳手,顺手拿起刚才放在脚边的那个印着鼓腮帮卡比的巨大水杯,拧开杯盖。
老艾和艾蔻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同时聚焦过去。
盖子掀开。没有预期中咖啡的馥郁浓香。一股极其清淡、带着一丝丝微凉药草气息的茶香,混杂着某种植物根茎特有的微酸涩味道,却奇异地冲淡了仓库里那股顽固的机油铁锈味,如同吹过林间的风。那水里泡着的东西似乎不止一种草叶,隐约还能看见几片奇特的深红色薄片,像是某种晾干的花瓣碎片,在杯底沉沉浮浮,被水浸透,呈现出一种怪异的、半透明的酱紫色。光线透过杯壁,照得那液体呈现出一种近似黑醋颜色的深棕红,水面浮着极细密的、油珠般的小气泡。
他极其自然地对着杯口,狠狠灌了一大口!咕咚!喉结滚动,吞咽得极其顺畅。脸上并没有任何品尝愉悦的表情,喝水的姿态像是在完成某个规定动作——补充燃料。清冽的液体顺着他喉管滑下,仿佛带来了某种镇定效果,他再次埋下头,用指尖捻出一点点白色润滑脂,开始精确地涂抹在某个内部连接的转轴轴承节点上。
“……爸?”艾蔻凑近老艾,声音压得极低,满是狐疑,“他喝的什么玩意儿?”视线还牢牢钉在贺云澈手边那个硕大的、杯壁沾着可疑深色水渍的卡比杯上。
老艾脸上的表情更加复杂扭曲了。先前被闪到腰的错愕还没消化,眼下又被这杯深红发紫的鬼东西彻底糊住了思考回路。他盯着贺云澈喝下那口颜色诡谲的液体,然后面不改色、行云流水地继续他精密零件维修的姿态,眉头皱得能夹碎核桃皮。半晌,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充满了被世界嘲弄的暴躁感:
“……!这小子……他妈喝机油长大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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