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办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独属于八十年代的、混杂着墨水与旧纸张的气息。
王玉梅主任办公室的门紧闭着,将外面的一切喧嚣隔绝。
她的手,一双见证了无数次邻里纠纷、处理过无数桩棘手事务的手,此刻正紧紧握着林卫国的手。
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传递过来的温度却带着一丝不易察人的颤抖。
当林卫国平静地说完,决定将那笔足以让任何一个普通家庭疯狂的三千元“罚款”,悉数捐出时,王玉梅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这位在交道口片区以作风泼辣、手腕强硬著称的女同志,此刻眼眶竟控制不住地迅速升温,一层水汽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不得不稍稍别过头,用指节用力按了按眼角。
“卫国……”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与平日里那清亮干脆的嗓音判若两人。
“你这觉悟……你……”
她找不到合适的词。任何赞扬的词汇,在这一刻都显得无比苍白。三千元,那不是三百,不是三十!那是足以在京城买下一座小院的巨款!
“王主任,这钱本就不是我的。”林卫国神色坦然,语气平静,“取之于众,用之于众,理所应当。”
王玉梅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胸中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她重重地点头,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好!说得好!”
“你放心,这笔钱,我王玉梅亲自盯着!我保证,一分一毫,都用在最需要的地方,用在刀刃上!”
她猛地转身,拉开办公室的门,对着外面喊了一声。
“小刘!把账本和公章都拿过来!”
会计小刘一路小跑进来,看到办公室里的阵仗,特别是阎埠贵也站在一旁,神情有些拘谨。
王玉梅没有废话,亲自铺开纸张,拿起笔,蘸饱了墨水。
“经林卫国同志自愿捐赠,两千元整,注入街道困难户扶助基金,特此证明!”
“经林卫国同志自愿捐赠,一千元整,成立南锣鼓巷95号院公共修缮基金,特此证明!”
她写得极慢,一笔一划,力透纸背。
最后,她拿起那方沉甸甸的黄铜公章,用力地盖了下去。
“咚!”
鲜红的印泥落在纸上,仿佛一个郑重的承诺。
一份证明交给了会计入账,而另一份,王玉梅亲自交到了阎埠贵的手中。
“阎老师,这第二份证明,管理人写的是你的名字。卫国同志信任你,我也信任你。院里的这笔钱,以后就由你来管,要对得起这份信任!”
阎埠贵伸出双手,几乎是用一种朝圣般的姿态,接过了那张还带着墨香的纸。
纸张很轻,可在他手里,却重逾千斤。
他的指尖在微微发颤。
他看着纸上“管理人:阎埠贵”那几个字,又抬头看看神情淡然的林卫国,一股复杂而又强烈的情绪冲刷着他的内心。
他想起了自己过去几十年的人生。
算计,抠门,为了几毛钱的电费、水费跟邻居红脸,为了占点小便宜费尽心机,落得个“阎老西”的绰号。
可林卫国呢?
弹指之间,三千块钱就这么捐了出去。
其中一千块,还专门成立了院里的基金,管理人写的是他阎埠贵的名字!
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魄力?
这已经不是敬佩了。
这是一种让他从灵魂深处感到的折服。
一种彻底的归心。
他明白了,自己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就是在那天晚上,选择站队林卫国。
他阎老西,跟对人了!
……
消息长了翅膀,仅仅半个小时,就飞到了交道口派出所。
赵建设所长正端着一个巨大的搪瓷缸子喝茶,听完通讯员的汇报,一口热茶差点喷出来。
“什么?全捐了?三千块?”
他放下茶缸,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脸上的表情从震惊,慢慢转变为一种发自内心的欣赏。
“高!这手笔实在是高!”
他猛地一拍桌子。
“林卫国同志高风亮节,给了那帮人一个台阶下,那我们派出所也不能小家子气!”
“去,把处理意见改了!”
“就说,鉴于易中海、刘海忠等人有‘积极捐款’的重大悔过表现,态度良好,经研究决定,免除其刑事处罚。”
传令的公安有些发愣:“所长,那……就这么放了?”
赵建设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放?想得美!”
“加一条!为深刻改造其思想,端正其态度,罚他们在南锣鼓巷,公开扫大街一周!让广大人民群众,共同监督他们的改造成果!”
这个处罚决定,带着一种诛心般的狠辣。
对于易中海、刘海忠这种在院里、在厂里当了一辈子“大爷”的人来说,蹲几天看守所,不过是皮肉之苦。
可让他们拿着扫帚,在街坊邻居、熟人同事的众目睽睽之下扫大街,那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消息传回四合院,整个大院瞬间炸开了锅。
人们还没从三千元捐款的巨大冲击中回过神来,又被这个“扫大街”的处罚给彻底点燃了。
“哈哈哈!扫大街?让一大爷、二大爷去扫大街?哎呦喂,这可比看戏还有意思!”
“以后出门,得绕着南锣鼓巷走,不然看见他们那样子,我怕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解气!真是太他娘的解气了!”
整个四合院都沉浸在一种幸灾乐祸的狂欢气氛中,唯独一个地方,温度低得能冻住空气。
后院,聋老太太的屋子。
一丝丝阴冷的气息从门缝里渗透出来。
屋里没点灯,光线昏暗,只有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和陈腐的气息。
易中海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瘫坐在小板凳上,屈辱地叙述着街道办和派出所发生的一切。
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充满了无尽的怨毒。
聋老太太坐在炕上,一动不动,像一尊干枯的木雕。
那张布满了沟壑般皱纹的老脸,在昏暗中阴沉得吓人,仿佛能拧出黑水来。
她听完了。
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她知道,完了。
她和易中海几十年在院里建立起来的威信、体面、权力,在今天,被林卫国用三千块钱和一纸处罚决定,砸得粉碎。
扫地出门。
“不能……就这么算了!”
许久,一个干涩、阴冷的声音从聋老太太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她的眼中,浑浊褪去,闪烁着一丝毒蛇般的寒光。
“柱子和你的脸面,不能就这么丢在厂里!”
她向易中海招了招手。
易中海下意识地凑了过去。
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聋老太太凑到他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如同鬼魅般的低语,一字一句地说道:
“中海,你明天,就去找杨厂长。”
“你就跟他说,傻柱这次跟林卫国动手,不是为了秦淮茹,不是因为任何私人恩怨。”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你告诉他,傻柱,是看不惯林卫国那种铺张浪费、追求享受的做派!是看不惯他搞‘资产阶级享乐风’!”
“傻柱,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捍卫革命群众的纯洁性’!这恰恰是思想觉悟高的表现!”
“这样一来,扫大街就不是惩罚,反而是组织上对柱子革命意志的一种‘考验’!”
这番话,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易中中海心中所有的迷雾和绝望!
他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瞳孔中重新燃起了火焰!
姜,还是老的辣!
这个计策,何其毒也!
这不仅仅是为他们挽回颜面,更是从意识形态的最高点,对着林卫国发动了致命一击!
一旦给林卫国扣上“资产阶级享乐风”这顶大帽子,就算他背景再深,也得脱层皮!
“我明白了,老太太!”
易中海的腰杆,重新挺直了。
他咬着牙,牙缝里迸出这几个字,脸上浮现出狰狞而又兴奋的神色。
一场新的阴谋,已然在暗中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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