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粹宫内,馥郁的香气仿佛都凝滞了,沉甸甸地压得人喘不过气。
二皇子姜浮瑾像一头困在笼中的焦躁凶兽,再也维持不住半分雍容气度。他额角青筋跳动,眼底的血丝蔓延开来。
“国师!云胤子居然去了静思苑!”姜浮瑾的声音因极致的震惊而扭曲,“那个十几年不出藏慧殿的老怪物!父皇这是什么意思?!还有苏家!父皇刚清洗完朝堂,转头就召见苏牧那几个废人!母妃!父皇他……”
他真的不敢想下去了,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让他浑身发冷。
林贵妃的脸色也比之前更加苍白,但她没有像儿子那样失态。她精心描画的柳眉紧紧蹙起,眼底的惊惶迅速被一种深沉的算计和警惕所取代。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走到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窗棂,目光投向皇宫深处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方向。
“瑾儿,”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冷静了下来,带着一丝疲惫和更深的凝重,“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转过身,看着几乎要崩溃的儿子:“陛下此举,确实非同寻常。云胤子出山,苏家被召见……这绝非巧合。但正因如此,我们才更不能自乱阵脚。”
“母妃?!”姜浮瑾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难道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
“坐以待毙?”林贵妃冷笑一声,眼中闪过寒光,“自然不是。但动手,也要讲究方法。陛下如今锋芒正盛,手段狠辣决绝,我们若此时贸然行动,无异于以卵击石,正好给了他彻底清除我们的借口!”
她走近几步,压低声音,字字清晰:“云胤子去了静思苑,反而说明陛下对那里的关注提升了。
此时若静思苑出事,第一个被怀疑的是谁?是我们!陛下正愁找不到我们的把柄!”
姜浮瑾一愣,发热的头脑稍稍冷却下来。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等。”林贵妃吐出一个字,眼神幽深,“陛下即将御驾亲征,这是不变的事实。他一旦离京,京畿防务、宫中守卫必然会有调动和空隙。那时,才是我们的机会。”
“可是……万一父皇离京前就……”姜浮瑾还是担心夜长梦多。
“所以,我们要做的不是急着动手,而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林贵妃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让你的人,全部蛰伏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更要仔细探查,陛下离京的具体时间、京畿兵力布防的调整、甚至……云胤子在静思苑究竟做了什么。”
她的思维变得异常清晰:“我们要像最耐心的猎人,等待最佳的时机。一击,必须必中!而且要让他死得合情合理,让所有人都觉得是那灾星自己引来了天谴,或者……是他不堪忍受多年冷遇,自寻短见!甚至,是某些对陛下不满的余孽趁机报复!”
她看着儿子,语气带着一丝警告:“瑾儿,记住,在这深宫里,活得最久的,从来不是最凶狠的,而是最沉得住气的。陛下越是这样逼我们,我们越要冷静。小不忍,则乱大谋。”
姜浮瑾看着母亲冷静得近乎冷酷的眼神,心中的恐慌竟奇异地被抚平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更加阴沉的杀意。
他缓缓点头:“儿臣……明白了。就让那个灾星,再多活几天。”
母子二人对视一眼,眼中再无慌乱,只有一种默契的、如同毒蛇般蛰伏起来的耐心和狠毒。
皇帝的紧逼,没有让他们盲目行动,反而让他们变得更加谨慎,也更加危险。
承恩公府。
夜已深沉,府邸内外一片寂静,唯有书房中一点昏黄的烛火摇曳,映照着两张凝重无比的脸庞。
从御书房归来后,苏牧甚至连朝服都未曾换下,便立刻请来了苏氏一族如今真正的主心骨——他的叔父,也是苏家的族长苏砚。
苏砚年事已高,修为卡在元婴后期已久,平日深居简出,但眼光老辣,心思缜密,是苏家能在多次风波中存续下来的关键人物。
苏牧将御书房中皇帝的问话,一字不差地,连同当时皇帝的神情语气,都细细复述了一遍。说完后,他额角依旧带着未干的冷汗,声音干涩:“叔父,陛下此举……究竟是何意?小侄……小侄当时心乱如麻,那般回应,不知是福是祸?”
苏砚闭目沉思,枯瘦的手指缓缓捻动着一串光滑的灵玉念珠,良久未曾开口。密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沉重。
许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眼中没有丝毫慌乱,只有历经沧桑后的深邃和警惕:“陛下……这是在敲打,也是在试探,更可能……是在下饵。”
“下饵?”苏牧一怔。
“嗯。”苏砚声音低沉,“陛下雷霆手段清洗朝堂,斩断二皇子诸多臂膀,此举朝野震动。紧接着便召见我苏家,询问对静思苑那位的看法……这绝非偶然。”
“陛下是在告诉我们,他注意到了苏家,注意到了我们与静思苑那位天然的联系。他更是在试探,我苏家经过这么多年打压,是早已心灰意冷,只求自保,还是仍存着一丝不甘,一丝对先皇后血脉的维护之心。”
苏牧想起自己最后那番表态,不由紧张道:“那……那小侄最后……”
苏砚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最后那番表态,说愿竭尽所能,护持殿下周全,虽百死亦无悔。
看似表了忠心,实则也将我苏家置于了险地。”
苏牧脸色一白。
“不过,”苏砚话锋一转,“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这也未必全是坏事。
至少,这表明在陛下心中,或许静思苑那位的地位,真的起了变化。否则,他何必多此一举,来试探我们这些废人?”
“叔父是说……陛下有可能……”苏牧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不可妄加揣测圣意!”苏砚立刻打断他,神色严肃,“帝王心术,深不可测。今日重用,明日便可弃如敝履。今日试探,或许只是为了明日更好的掌控甚至清除。”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凝重:“陛下即将御驾亲征,京中局势微妙。陛下此时做出这些举动,或许是为了离京后京城的平衡,或许是为了制衡二皇子一党,或许真的有其他深意。
但无论如何,我苏家绝不能轻易表态,更不能被人当枪使!”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苏牧急忙问道。
“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苏砚沉声道,“陛下既然让我们记住今日的话,那我们便记住。
但记住,不代表要立刻做什么。一切,需等陛下离京之后,看清局势再做定夺。”
“在此期间,约束族中子弟,谨言慎行,不得与任何皇子势力过分亲近,尤其是二皇子那边。
但私下里可以动用最隐蔽的力量,悄然关注静思苑的动向,非为介入,只为知晓。我们要知道,那里究竟会发生什么。”
“至于最终是否要下注,是否要真的去护持……”苏砚眼中闪过一抹精光,“那要看静思苑里的那位,究竟值不值得我苏家压下全部赌注!也要看陛下究竟留下了怎样的局面。”
他看向苏牧,语重心长:“牧儿,记住,家族存续为重。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陛下抛出的这根线,可能是救命稻草,也可能是勒死我们的绞索。在看清之前,绝不能轻易抓住。”
苏牧深吸一口气,重重颔首:“小侄明白了。一切听叔父安排。”
烛火摇曳,密室中的两人面色凝重。皇帝的突然问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在苏家这摊看似死水的心中,搅起了层层涟漪。
但他们深知,这潭水太深,暗流太多,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
此刻的苏家,选择再次蛰伏,但目光,已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座静思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