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侍卫的手如同铁钳,毫不留情地钳着姜浮生细瘦的胳膊,几乎是将他拖拽着出了御书房。
那身洗得发旧的皇子常服在粗暴的动作下显得更加狼狈。
方才御前咆哮的激烈余温尚未散去,此刻却只剩下一片冰冷的麻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在体内悄然流转的异样力量。
那股力量,似乎因他极致的愤怒与绝望而被引动,躁动不安。
身后,御书房沉重的大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内里的纷乱与天子的震怒,也仿佛彻底隔绝了他与那所谓“天家亲情”的最后一丝微弱联系。
穿过重重宫阙,走向那座冰冷的囚笼——静思苑。
宫道漫长而寒冷,沿途遇到的宫人无一不慌忙跪倒,头深深埋下,不敢直视,但那低垂的眼帘下,闪烁的是毫不掩饰的恐惧、好奇,甚至是一丝幸灾乐祸。
行至一处僻静宫巷转角,一阵刻意拔高的嬉笑声打破了压抑的寂静。
“哟,我当是谁这么大阵仗,原来是咱们的‘灾星’大哥啊!”
说话的是二皇子,比姜浮生年岁稍小,生母是如今风头正盛的贵妃,此刻他正带着三皇子、四皇子,像是早已等候在此,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讽笑容。
三皇子故作惊讶地掩口:“二哥慎言!什么灾星?不过大皇兄这阵仗是又惹父皇生气了吧!哈哈哈!”
四皇子年纪最小,却也学着兄长的样子,奶声奶气地附和:“灾星!惹父皇生气的灾星!活该被关起来!”
押送的侍卫脚步微顿,面露难色,却不敢呵斥这几位得宠的皇子。
姜浮生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这些是他血脉相连的弟弟,此刻却像是围观落水狗的陌生人,甚至比陌生人更恶毒。他们衣着光鲜,唇红齿白,被精心养育,与他这副狼狈模样形成残酷对比。
二皇子见他沉默,越发得意,上前一步,几乎凑到姜浮生面前,压低声音却确保周围人都能听见:“大哥,你说你克死了母后,现在又惹得父皇雷霆大怒,差点连累几位老大人送命。
你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世上?我要是你,早就一根白绫了结了自己,也省得年年给咱们大辛朝带来晦气!”
恶毒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针,一根根扎入心脏。
姜浮生指尖微微蜷缩,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死灰般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极冷的东西沉淀了下去。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低下头,仿佛他们说的不是自己。
这种无视的态度激怒了二皇子,他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很是无趣,又觉得被这“灾星”轻视了,顿时恼羞成怒:“哼!哑巴了?也是,跟你这孽障有什么好说的!赶紧关进去,别再出来害人!我们走!”
他悻悻地一甩袖子,带着两个弟弟扬长而去,嚣张的笑声在宫墙间回荡。
押送的侍卫脸上闪过一丝不耐,觉得这差事真是晦气,更加粗暴地推了他一把:“快走!磨蹭什么!”
这一推,力道极大,几乎要将瘦弱的姜浮生推倒在地。
然而,就在侍卫手掌接触到姜浮生后背的瞬间,姜浮生体内那股因情绪激荡而潜伏的力量骤然自行运转!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带着一丝未知气息的灵力瞬间流遍全身!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
那原本看似毫无反抗之力的少年身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微微一晃,不仅卸去了推力稳住身形,更在电光火石之间侧身、探手——
“锵啷!”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起!
那推搡他的侍卫甚至没反应过来,只觉腰间一轻,佩剑已然出鞘!下一刻,一道冰冷的寒芒便精准地贴在了他自己的脖颈之上!剑锋传来的森然杀意让他瞬间汗毛倒竖,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其余侍卫瞬间骇然失色,下意识地手按刀柄,却无一人敢真正将兵刃拔出!
他们只是迅速呈半圆形围拢上前,隔开姜浮生与那名被制住的同伴,脸上写满了震惊、不知所措和深深的忌惮。
对着皇子亮出兵刃是死罪,哪怕这位皇子刚被严惩!可眼前这情形,又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姜浮生单手持剑,动作流畅得不似生手。他微微喘息着,不是因为费力,而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力量和动作也出乎了他自己的意料。
那股奇异的力量在他经脉中奔涌,带来一种陌生而强大的掌控感。他此刻才十岁,手持对于他来说过长的制式佩剑,姿态却有一种诡异的协调。
他抬起眼,目光冰冷地扫过周围紧张失措的侍卫,最后落在被剑尖指着、脸色惨白如纸的侍卫脸上,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本皇子再是待罪之身,也轮不到你一个奴才来动手动脚。这一推,我还给你了。”
他的动作快如鬼魅,语气却冷冽如冰,那瞬间爆发出的气势和展现出的、绝不该属于一个十岁孩童的身手,竟将在场所有成年侍卫都震慑得不敢妄动。
僵持了大约三息。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姜浮生手腕一翻,剑光一闪而逝。
“锵!”又是一声轻响,那柄剑竟精准无比地、稳稳插回了那名侍卫腰间的空剑鞘之中,仿佛从未出鞘。
整个过程不过眨眼之间。
姜浮生不再看那些惊魂未定、手足无措的侍卫一眼,仿佛只是拍掉了一只烦人的苍蝇。
他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衣襟,率先迈开步子,朝着静思苑的方向走去,只留下一句冷淡的话:“带路,别再碰我。”
那群侍卫面面相觑,额角渗出冷汗,看着前方那单薄却挺直的背影,再不敢有丝毫怠慢,赶紧跟上,态度无形中变得恭敬且惊惧,自动保持了一点距离。
他们这才恍惚想起,这位再不受宠,也是龙子,而且……刚才那一下,绝非寻常!静思苑这位,恐怕比他们想的要复杂得多。
静思苑的大门再次在他面前打开,又沉重地合上,落锁声清晰刺耳。
这里,从此成了真正的冷宫,他的十年牢狱。
最初的几天,还有皇后母族那位老御史拼着最后一点老脸,派人偷偷送了些过冬的厚被和吃食进来。但很快,随着老御史因“冲撞圣驾”被勒令回府养病,这点微薄的关照也彻底断了。
皇帝姜渊那句“再也不想见到他”和“严加看管”的旨意,被底下人执行得淋漓尽致。
派来看守的侍卫换成了最冷漠、最不得志的一批,他们视此为苦差,对姜浮生自然没有好脸色,日夜轮守,如同看守重犯。
而内里伺候的宫女太监,更是见风使舵的好手。
原本静思苑的人手就被削减得厉害,如今留下的这几个,要么是笨手笨脚被别处踢来的,要么就是心思活络,深知这位主子失势乃至惹了圣厌,伺候起来极其敷衍怠慢。
冬日炭火不足,份例被克扣大半,送来的多是劣炭,烟大呛人,却暖不了屋子。姜浮生经常在半夜被冻醒,只能将单薄的被子裹紧再裹紧。
这日,一个眉眼刁滑的小太监提着食盒进来,不像往常那样放下就走,反而故意将食盒重重往地上一蹾,里面是几块干硬发黑的粗面馍馍和一碟不见油星的、冰凉的腌菜。
“喏,用膳了。”
小太监拖着长音,眼神轻蔑,“殿下,今儿个就这了,您多担待。这静思苑啊,比不得别处,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言语间的怠慢几乎溢出来。
常恩老太监想理论几句,反被推搡呵斥:“一个老不死的和一个罪人,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再啰嗦,明日连这个都没得吃。”
一直沉默坐在窗边的姜浮生缓缓转过头。他脸色苍白,但那双眼睛却凝着一层冰冷的寒霜,仿佛能冻结流转的稀薄灵气。
他没有怒吼,只是平静地看着那小太监,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属于皇子的、不容置疑的威仪,甚至引动了周遭空气中细微的灵力波动:
“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