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那声清脆的铃响,一阵微风,拂过了血腥弥漫的牛栏街。
这阵风,来得毫无征兆,轻柔得如同情人的抚摸,吹过脸颊时甚至带着一丝暖意。它没有扬起漫天的尘土,也没有吹动街边酒楼的幌子,温柔得不像话。
但就是这阵风,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那是一种生命层次被绝对压制时,源于本能的战栗!
正准备挥下致命一拳的程巨树,那庞大如山岳般的身躯,猛地一僵!
他那只距离范闲头颅不到一寸的拳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放慢。
【!!!】
程巨树那被杀戮和本能所占据的简单头脑,第一次,感受到了名为“恐惧”的纯粹情绪!
他惊骇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这阵轻柔得可以忽略不计的风,一寸一寸地……分解!
是的,分解!
不是被利刃切割,不是被真气撕裂,而是一种更彻底、更本源的湮灭!
他的皮肤、肌肉、坚硬如铁的骨骼、乃至于体内奔腾的真气……他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在无声无息地化作最微小的、肉眼不可见的粒子,随风飘散!
没有一丝鲜血流出,没有一点声音发出。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
那场景,诡异得如同神魔的低语,恐怖得超出了人类想象力的极限!
程巨树甚至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拳头、手臂、胸膛……在风中消逝,化为虚无!
他的意识还在,他的恐惧在无限放大,但他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只能作为唯一的观众,欣赏着自己被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的全过程!
几个呼吸之间。
这位让范闲和重伤的滕梓荆都陷入绝境的北齐八品高手,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彻底地、干净地、从这个世界上被抹去了,仿佛他从未存在过。
只在地上,留下了一套空荡荡的、还保持着出拳姿势的粗布衣服。
微风拂过,那套衣服也失去了支撑,软软地瘫倒在地,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整个牛栏街,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目睹了这一幕的活人——无论是街边店铺里吓得魂不附体的掌柜,还是远处暗中观察的各方探子——全都感觉自己的大脑变成了一团浆糊。
范闲和滕梓荆都看傻了。
他们捂着身上的伤口,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超现实的一幕。
前一秒还是能要了他们命的生死大敌,下一秒就原地“风化”了?连个骨灰都没留下?
【这……这是什么情况?!】
范闲的内心在疯狂咆哮,他那两世为人建立起来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然后又被狠狠地踩在地上,碾成了齑粉!
【物理分解?粒子湮灭?还是说……这就是传说中的“挫骨扬灰”的最高境界?!连灰都不剩了啊!】
他看着那套瘫在地上的衣服,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杀人不过头点地,可这种直接将人从物质层面抹除的手段,已经超出了“杀人”的范-畴,这是神明才拥有的权能!
街道的尽头,那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走来。
是李承辞。
他的手腕上,不知何时系上了一个小巧的银铃铛,随着他的走动,发出“叮铃叮铃”的清脆响声。刚才那阵决定了程巨树命运的微风,似乎就是随着他的走动,和铃铛的响声一同出现的。
在他的身边,依旧跟着那个气质清冷、仿佛永远都不会有表情变化的宫装女子,沈鸢。
“殿……殿下?”
范闲捂着剧痛的胸口,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艰难地开口。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畏。
李承辞没有看他,也没有看重伤的滕梓荆。
他的注意力,似乎完全被地上那套衣服吸引了。
他走到程巨树消失的地方,蹲下身,伸出白嫩的手指,好奇地戳了戳地上那套空荡荡的衣服。
他歪着头,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充满了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困惑。
他似乎是在很认真地研究一个高深的哲学问题:
【为什么这个人不见了,他的衣服还在呢?风……吹不走衣服吗?】
看到这一幕,范闲和滕梓荆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表情。
一个刚刚用神仙手段将一名八品高手人间蒸发的恐怖存在,此刻却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在研究一件衣服……
这种极致的反差,让整个血腥的场面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诞感。
而另一边的沈鸢,在经历了最初的“空间传送”带来的世界观冲击后,已经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进入了“首席研究员兼吐槽官”的角色。
【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
她在心中疯狂鼓掌。
【这就是传说中的降维打击吗?八品高手?在‘言出法-随’面前,跟一只蚂蚁有什么区别?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啊!】
【我就说了一句‘风’,结果你就直接给他整了个‘粒子分解术’?下手也太狠了吧!人家程巨树就是个没得感情的杀人工具人,你直接把人家的工具给气化了,这不讲武德啊!】
【还有,你这个瞬移的能力到底是怎么回事?基于坐标还是基于心念?需要冷却时间吗?消耗大不大?你倒是给我点数据啊,不然我这研究报告没法写啊喂!】
沈鸢的内心在疯狂吐槽,但表面上,她依旧保持着那副清冷淡漠的模样。
她走到范闲面前,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瓷瓶,递了过去。
“这是宫里最好的金疮药。”
她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范闲愣愣地接过药瓶,一时间忘了道谢。
沈鸢没有在意,只是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研究衣服的李承辞,眼神中充满了复杂难明的情-绪。有无奈,有惊叹,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宠溺。
她用一种只有她和范闲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解释了一句。
“我家殿下说,‘朋友’有难,不能不管。”
【!!!】
范闲的心脏猛地一抽!
【朋友?!】
他瞬间就想起了几天前,在漱玉殿里,沈鸢教给李承辞的那个新词。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这一刻,范闲心中所有的疑惑,仿佛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李承辞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他会对自己出手相助?
不是因为什么阴谋,也不是因为什么算计,仅仅是因为,在他那单纯的世界里,自己被他单方面地、不讲道理地,划归到了“朋友”的范-畴!
而他保护“朋友”的方式,就是……将敌人从这个世界上抹除掉。
【这……这份友情……也太他妈的沉重了吧!】
范闲拿着那瓶金疮药,感觉手心里沉甸甸的,仿佛托着一座山。
他教了李承辞“朋友”这个词,却没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来诠释。
他只是看到自己的“朋友”受伤了,流血了,心中焦急,下意识地想要让那个伤害朋友的“坏人”消失。
于是,他想到了风。
他只是想让风,把那个伤害朋友的坏人吹走。
结果,“言出法随”便以最彻底、最有效、最不讲道理的方式,忠实地执行了他的命令——将程巨树,从分子层面,彻底吹散了。
【我……我这是给自己找了个什么样的靠山啊……】
范闲的心情无比复杂,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未知力量的恐惧,还有一丝……哭笑不得的荒诞感。
而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和整齐的脚步声。
是鉴查院和京都府的人到了。
沈鸢看了一眼骚乱的来源,又看了一眼还蹲在地上跟那套衣服较劲的李承辞,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她走到李承辞身边,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殿下,我们该回去了,这里……不好玩了。”
李承辞似乎也对那套衣服失去了兴趣,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回头,又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范闲。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似乎在说:
【朋友,你没事吧?】
然后,他便拉着沈鸢的手,转身朝着街道的另一头走去。
他们的身影,在周围惊恐避让的人群中,显得如此的格格-不入。
就在他们即将消失在街角的时候,范闲终于反应了过来,他冲着他们的背影,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句: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李承辞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很快,他们的身影便彻底消失不见。
只留下了一条狼藉的街道,一个被吓傻了的滕梓荆,一个世界观彻底崩塌的范闲,以及……一地鸡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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