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闻着味儿醒的。
甜腻腻的桂花油混着汗酸气,还有那档子事过后说不清道不明的腥膻,一股脑往鼻子里钻。
闷得人脑仁子疼。
身底下是凉丝丝的滑缎,贴着皮肉。
可褥子还窝着一团热烘烘的气儿,显是刚闹完没多久。
我(眼下这身子好像叫阿七)没急着睁眼。
九十八回了,这套路闭着眼都能走。
先得缓缓劲,把这身子的酸软疼劲儿熬过去。
再把这原主脑袋里那点零碎记忆扒拉出来,免得露馅。
旁边一个沉重的身子翻了个身,一条粗壮的、毛茸茸的胳膊就甩了过来,重重压在我脖子上,带着浓重的酒气和男人鼾声。
是张老爷。
我胃里一阵翻腾,轻轻把那死沉的胳膊挪开,嫌恶地用手背擦了擦脖颈被碰到的地方。
记忆涌上来——
这身子原主,是夫人王氏房里的一个小丫鬟,才十五,干瘪瘦小,像颗没长开的豆芽菜。
昨夜里张老爷不知在哪吃了酒,发着疯闯进下人房,瞅见这丫头刚洗完头,湿着头发,有那么一两分可怜见的清爽,就硬拖了来。
夫人王氏知道了,也没拦着,反倒笑了笑,说:“个没福气的丫头,老爷瞧得上你是你的造化,仔细伺候着。”
造化?
我心底冷笑。
第一回死,就是今早天亮。
张老爷闹够了,鼾声如雷睡死过去。
原主忍着疼和恶心,哆哆嗦嗦想爬下床找水喝,不小心碰掉了枕边夫人赏的一根金簪子。
声响惊动了外间守夜的春莺。
那蹄子冲进来,见状不是先关心人,而是尖声骂她偷东西,怕她张扬出去败了老爷和夫人的名声,竟抓起那簪子,直接捅进了她喉咙。
血咕嘟咕嘟往外冒,热得烫人。
她嗬嗬地说不出话,就看见春莺那张搽了粉的俏脸,煞白煞白,嘴角却死死绷着,眼珠子瞪得溜圆,全是狠光。
一条贱命,还不如一根簪子值钱。
我慢慢吸了口气。
九十八回了,这腌臜味儿还是呛得人反胃。
可嘴角却忍不住扯开一点笑。
春莺…张老爷…夫人…还有后头那几位…
都等着呗。
我轻轻挪开身子,坐起来。
绸被子滑下去,身上青青紫紫,没一块好肉。
赤脚踩在地上,冰凉。
蹭到那面昏黄的铜镜前头。
镜子里的人影模糊,一张小脸苍白寡淡,身子瘦得肋骨根根可见,唯有一双眼睛,黑沉沉的,里面装着不像这年纪该有的死寂和冰冷。
正瞅着。
门外头窸窸窣窣脚步声。
轻轻叩了两下门。
一个小丫头片子的声音,怯生生地飘进来:
“老爷…”“阿七…”“夫人、夫人叫去前头花厅哩…”“说是舅爷家来人了,让、让去奉茶…”
春莺的声音紧跟着在外间响起,压低了却透着股不耐烦:“知道了!催命么?这就来!”
我却对着镜子。
嘴角那点笑纹,一点点加深,拉长。
眼里却一点热乎气都没有。
舅爷家?呵。
我可太记得这一出了。
来的哪是舅爷家的人。
是张老爷那死了男人、却跟自家亲哥哥黏糊得不分彼此的嫡亲妹子!
上上回我傻不愣登跟去奉茶。
缩在角落当柱子。
不小心瞅见两人在屏风后头,手捏着手,腰贴着腰,嘴凑到耳朵边,说了几耳朵臊得人魂飞魄散的臊话。
当时吓得腿肚子转筋,大气不敢出。
可后来没多久。
还是叫这“舅爷家”来的人寻了个由头,说偷了李姑妈的一对耳坠子。
堵了嘴,捆了手脚,黑布蒙头。
深更半夜拖到后院,直接扔进了那口阴气森森的枯井里。
第三回。井底下那又冷又硬的烂泥味儿,和憋得肺要炸开的滋味。
忘不了。
床上张老爷被吵醒,不满地哼唧一声,一脚踹过来:“吵什么!滚出去!”
我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捡起地上被撕破的粗布衣裳勉强穿上,拉开房门。
春莺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外面,看见我出来,上下打量我一眼,眼神里的鄙夷和嫉妒几乎要溢出来,哼了一声:“骚蹄子,还不快死去收拾干净!别污了贵人的眼!”
我没说话,低着头快步走向后院水井。
冰凉的井水泼在脸上,稍微驱散了那股腻人的味道,也让我更清醒了些。
手腕上还有被掐出的青紫。
我看着那痕迹,慢慢握紧了拳。
这一次,
不一样了。
——————第一章完——————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