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井水泼在脸上,稍微压下了点心里的火,也冲淡了身上那股子腻歪味儿。
水珠子顺着头发梢往下滴,脖领子里也灌进去些,冻得我一哆嗦。
刚直起腰,一块粗布巾子就劈头盖脸砸过来。
“擦干净!一脸水鬼样,晦气!”春莺叉着腰站在旁边,鼻孔都快朝天了,“夫人让你去前头花厅伺候,麻利点!别磨磨蹭蹭惹贵人不痛快!”
我默默抓起布巾,慢慢擦着脸,眼皮耷拉着,没吭声。
这蹄子,仗着是夫人跟前有点脸面的大丫鬟,恨不得把所有人都踩脚底下。
尤其是对我这种“爬过老爷床”的,哪怕是被强拖去的,在她眼里也是抢食的。
“聋了?听见没?”她见我不答话,声音又尖了几分。
“听见了,春莺姐姐。”我低声应了,把布巾搭回井沿上。
声音平平板板,听不出情绪。
春莺狐疑地上下扫我两眼,大概觉得我这反应太温顺,没趣,又哼了一声,扭着腰肢先走了。
我看着她那水红色的衫子消失在月亮门后,才慢慢吐出一口浊气。
花厅…李姑妈…
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不是饿,是那井底的烂泥味儿好像又泛上来了。
不能慌。
得一步步来。
我理了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还被撕破了个口子的粗布衣裳,尽量遮住脖颈手腕上的痕迹,低着头往前院走。
路上碰到几个洒扫的小丫鬟,看见我,都赶紧低下头,躲闪着让开路,眼神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同情,或者…鄙夷。
是啊,昨晚那么大的动静,这深宅大院里,哪有什么真正的秘密。
我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只当没看见。
花厅就在前头,还没走近,就听见里头一阵娇笑声,黏糊糊的,像是糖稀,能拉出丝来。
“哥哥真是的…这般早就唤人来,扰人清梦…”
是那个声音。
张老爷那守寡的妹子,李姑妈。
我脚步顿在廊下,深吸了口气,才掀开帘子进去。
里头暖香扑鼻,熏得人头晕。
张老爷歪在主位上,喝着醒酒茶,眼下乌青。
旁边坐着个一身素白衣裙的妇人,二十七八的年纪,柳眉杏眼,正是李姑妈。她手里捏着条细绢子,正掩着嘴笑,眼风一下下往张老爷身上飘。
春莺已经在了,正殷勤地给李姑妈斟茶,脸上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给老爷、姑奶奶请安。”我蹲身行礼,声音不大不小。
张老爷懒洋洋抬抬眼,“嗯”了一声,就没下文了,继续跟他妹子说话。
李姑妈倒是瞥了我一眼,目光在我身上那破衣服和低垂的脑袋上停了停,嘴角似笑非笑地弯了一下:“呦,哥哥府上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伶俐的小丫头?瞧着怪眼生的。”
春莺立马接话,语气里带着酸:“姑奶奶您可别抬举她,一个粗使丫头,毛手毛脚不懂规矩,昨儿个才冲撞了老爷呢!”
这话说得,既踩了我,又点了昨晚的事。
李姑妈眼底的笑意深了些,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是么?哥哥如今倒是…胃口别致。”
张老爷脸上有点挂不住,咳了一声,瞪了春莺一眼:“胡咧咧什么!还不去瞧瞧点心怎么还没送来!”
春莺吃了挂落,脸上讪讪的,应了声是,退了出去,经过我身边时,还狠狠剜了我一眼。
我心里冷笑。
蠢货。
“你,”张老爷指着我,“杵那儿跟个木头似的,给你姑奶奶添茶!”
“是。”我上前,端起茶壶。
手指很稳,茶水一线注入青瓷杯里,半点没洒。
李姑妈一直瞧着我的手,忽然开口:“丫头,抬头我瞧瞧。”
我动作一顿,放下茶壶,慢慢抬起头,但眼睛还是看着地面。
“啧,模样是寡淡了些,”她打量货物似的评头论足,“这身子骨也太瘦,怕是不经风雨。”
她的手忽然伸过来,冰凉的指尖碰了碰我手腕上那道明显的青紫掐痕。
我猛地一颤,像是被蝎子蜇了,倏地把手缩回背后。
李姑妈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吃吃地笑起来,眼神瞟向张老爷,意味不明:“哥哥昨夜…火气不小啊?”
张老爷尴尬地咳了两声,岔开话题:“说这些做什么…妹子尝尝这新茶…”
李姑妈却不肯放过,又转向我,声音拖得长长的:“丫头,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儿啊?”
“回姑奶奶,奴婢十五,叫阿七。”我低声答。
“阿七?这名字不好,听着就晦气。”她捻着绢子,慢条斯理,“不如…跟我回府去吧?我那院里正缺个伺候的,总好过在这儿…粗使受累,是吧哥哥?”
她眼睛看着张老爷,话里的意思却黏糊糊地绕着我。
我后背瞬间起了一层白毛汗。
跟她回府?
那才是真真的羊入虎口!死得更快!
张老爷打着哈哈:“她一个笨手笨脚的丫头,去了净给你添堵…”
“我不怕添堵,”李姑妈笑吟吟的,“就瞧着这丫头…合眼缘。”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这戏码,和前世不一样了。
但恶意,从来没变过。
正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吵嚷声,夹杂着女人的哭喊和管事的呵斥。
“怎么回事?”张老爷不耐烦地皱眉。
一个小厮慌里慌张跑进来:“老爷,是…是厨房那边,刘婆子抓着个小丫头偷东西,正闹着呢!”
李姑妈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哦?偷东西?偷了什么?”
“好像…好像是姑奶奶您带来的…一包茯苓饼…”
李姑妈脸色顿时一沉。
张老爷也觉得丢了面子,一拍桌子:“反了天了!带过来!”
我心里猛地一跳。
厨房…小丫头…偷东西…
是那个给我粥喝的小禾?!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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