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咯噔一下。
小禾?那个瘦得跟豆芽菜一样、喝碗稀粥都小心翼翼的小丫头?
偷李姑妈的茯苓饼?
放他娘的屁!
那刘婆子就不是个好货,厨房里有点油水的剩菜剩饭,多半进了她和她那几个狗腿子的嘴。定是瞧见小禾拿了那饼,想黑吃黑,反咬一口!
李姑妈脸色已经沉下来了,拿着绢子按着嘴角,声音冷飕飕的:“我当是什么要紧东西,原是一包饼。只是这手脚不干净的毛病,可不能惯着。带过来我瞧瞧,哪个丫头这么大胆。”
张老爷也觉得面上无光,挥挥手让那小厮快去。
我垂着眼站在一边,心里念头飞转。
小禾不能折在这儿。这府里难得一点人味儿,不能就这么灭了。
而且…这或许是个机会。
没一会儿,两个粗使婆子就扭着小禾的胳膊进来了。
小丫头吓得脸无人色,头发散乱,脸上还有个清晰的巴掌印,眼泪糊了满脸,瘦小的身子抖得跟风里的树叶似的。
“老爷饶命!姑奶奶饶命!我没有…我没有偷…”她哭得话都说不利索,膝盖一软就瘫跪在地上。
刘婆子紧跟着进来,手里举着个油纸包,一脸得意又愤慨:“老爷、姑奶奶明鉴!就是这包茯苓饼!奴婢亲眼看见这死丫头藏在灶膛灰里!人赃并获!还敢狡辩!”
她打开油纸包,里面果然是几块精巧的糕点。
李姑妈瞥了一眼,哼了一声:“还真是我的饼。小丫头,你还有什么话说?”
小禾吓得只会磕头,额头碰在青砖地上砰砰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刘婆婆她…”
“还敢血口喷人!”刘婆子尖声打断,上前就要拧她的嘴,“我看你就是欠打!”
“慢着。”
我突然出声,声音不大,却让刘婆子的手僵在半空。
所有人都看向我,包括地上哭得打嗝的小禾。
张老爷皱眉:“你又有什么事?”
我上前一步,蹲下身,扶住小禾不停发抖的肩膀,看着她肿起来的半边脸,低声问:“小禾,别怕。你说,饼是哪来的?”
小禾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是…是刘婆婆…她早上塞给我…说、说是姑奶奶赏的…让我偷偷吃了,别叫人看见…”
“你胡说八道!”刘婆子跳起来骂,“我好心替你瞒着,你倒反咬一口!老爷姑奶奶,您可别听这贱蹄子胡说!她定是偷了东西怕受罚,胡乱攀扯!”
李姑妈眼神在刘婆子和小禾之间转了转,没说话,端起茶吹了吹,一副看戏的架势。
张老爷被吵得头疼:“吵什么吵!一个饼子的事儿!刘婆子,你说她偷的,有谁看见了?”
刘婆子立马指着身后一个帮厨的婆子:“她!她看见了!”
那婆子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奴婢…奴婢好像是瞥见…”
我抬起头,看着张老爷,声音平静:“老爷,奴婢倒觉得奇怪。若真是小禾偷的,她藏哪儿不好,偏要藏灶膛灰里?那地方热乎着,饼子放进去不就油了?还容易被人瞧见。倒像是…有人急着栽赃,随便找个地方一塞了事。”
刘婆子脸色一变:“你!你什么意思!”
我没理她,继续看着张老爷:“再者,小禾胆子小,厨房里谁不知道?她敢偷姑奶奶的东西?倒是刘婆婆…”
我话锋一转,声音微微提高:“奴婢刚才去厨房送剩菜,好像听见刘婆婆跟人说,姑奶奶这饼看着就好吃,可惜没福气尝一口…转眼这饼就到了小禾手里,还真是巧了。”
我纯粹是瞎编,但说得有鼻子有眼。
刘婆子瞬间慌了:“你放屁!我什么时候说过!”
“哦?”我故作惊讶,“那或许是我听错了?不过刘婆婆您急什么?莫非…真被我说中了,您是想昧下这饼,又怕被发现,就找个软柿子顶缸?”
“我没有!你血口喷人!”刘婆子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骂,“你个爬床的小贱人!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够了!”
张老爷猛地一拍桌子,茶水都溅了出来。
他厌烦地扫了一眼刘婆子和小禾:“为一个饼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刘婆子,管不好厨房就滚蛋!这丫头…”他指着小禾,“拉下去打五板子,长长记性!”
刘婆子虽然挨了骂,但见小禾要挨打,脸上又露出点得意。
小禾吓得浑身一软,几乎晕过去。
我扶着她胳膊的手微微用力。
眼看婆子就要上来拉人。
我忽然抬头,看向一直没说话的李姑妈,语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惋惜:“姑奶奶,这茯苓饼瞧着是京式点心吧?做工真精细,可惜了…”
李姑妈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挑眉:“可惜什么?”
“可惜啊,”我叹了口气,“沾了灶灰,怕是串了味儿,不能吃了。白白糟蹋了姑奶奶一片心意,还闹得府里鸡飞狗跳。这偷饼的人,其心可诛,怕是故意打姑奶奶您的脸呢。”
李姑妈的眼神瞬间就冷了下来。
她不在乎一个小丫头挨不挨打,她在乎的是自己的脸面。
刘婆子脸色唰地白了。
张老爷也皱起眉。
李姑妈放下茶盏,声音淡淡的:“哥哥,我看这事没那么简单。一个饼不值什么,但这底下藏的心思,恶心。这婆子…”她指了指刘婆子,“看着就不老实。还有那个帮腔的,一并打发去庄子上做苦工吧。我看着烦。”
刘婆子和那个帮厨婆子噗通一声跪下,哭天抢地:“姑奶奶饶命!老爷饶命啊!”
张老爷不耐烦地摆手:“拖下去拖下去!”
立刻有小厮上来把鬼哭狼嚎的两人拖走了。
李姑妈又瞥了一眼吓瘫在地的小禾,像是看什么脏东西:“这丫头也蠢,留着碍眼,一并…”
我心里一紧。
却见李姑妈话没说完,忽然拿绢子掩住口鼻,蹙眉厌恶地看着小禾身下——那丫头吓得失禁了,地上湿了一小滩。
“啧…真是晦气!”李姑妈彻底没了兴致,挥挥手,“赶紧弄出去!别脏了我的地!”
我立刻扶起软成一滩泥的小禾,低声道:“谢姑奶奶恩典。”
几乎半抱半拖地,把她弄出了花厅。
走到门口,还能听见李姑妈娇滴滴的声音:“哥哥,你府上这些下人,可真该好好管管了…”
走到外面廊下,冷风一吹。
小禾才像是活过来,哇一声大哭出来,浑身抖得站不住。
我扶着她,看着院子里被拖远的刘婆子还在嚎叫,心里没有一点轻松。
保下小禾,只是侥幸。
利用了李姑妈的傲慢和洁癖。
这吃人的地方,稍有不慎,就是万丈深渊。
我拍拍小禾的背,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别哭了。记住今天,要想不任人揉搓,就得自己硬气起来。”
小禾抬起泪眼,茫然又恐惧地看着我。
我没再说话,扶着她往后院走去。
背后,花厅里的笑声又响了起来,仿佛刚才那场风波,不过是一场无足轻重的闹剧。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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