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小禾弄回下房,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儿,看着就揪心。
同屋的几个小丫头缩在炕角,眼神里带着恐惧,也没人敢上来搭把手。
世情冷暖,在这下人房里看得最真。
我打来冷水,拧了布巾给她擦脸擦手。水碰到她脸上的巴掌印,她嘶嘶抽气,眼泪又往下掉。
“疼…”她声音蚊子似的。
“疼就记住。”我手下没停,声音也低,“这府里,没人替你疼。”
她抬起红肿的眼看我,嘴唇哆嗦:“阿七姐姐…今天谢谢你…要不是你…”
“没啥谢的。”我打断她,“碰巧了而已。以后机灵点,别让人当软柿子捏。”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摇摇头,眼泪掉得更凶:“可…可我啥也没有…能咋办…”
我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天,半晌,才开口:“先活着。”
活着,才有以后。
安顿好小禾,我自个儿也累得脱层皮。回到那间挤了七八个人的下房,躺在硬邦邦的炕上,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身上还隐隐作痛,鼻尖好像还绕着那股子腻人的香气和酒臭。
旁边鼾声四起,磨牙的,说梦话的。
我睁着眼,盯着糊了旧纸的顶棚,上面还有漏雨留下的黄褐色水渍,像一张扭曲的鬼脸。
九十八回了。
每一次醒来,都是在这令人作呕的泥潭里。
每一次挣扎,最后都逃不过一个惨死。
金簪、毒酒、沉井…还有更多稀奇古怪的死法,在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转。
恨吗?
早麻了。
就像一块老茧,磨得太厚,反而感觉不到疼了。只剩下一股冰冷的、沉甸甸的东西坠在心底,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次,好像有点不一样。
小禾…算是个变数。
前世没这出,或者说,我没在意过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小丫头。
保下她,是对是错?
正胡思乱想着,窗外忽然传来极轻的“叩叩”两声。
像是有人用指甲轻轻刮过窗棂。
我浑身一僵,呼吸都屏住了。
深更半夜,谁?
“叩叩…”
又响了两声,更急了点。
我慢慢坐起身,心脏跳得有点快。摸到炕边,赤脚踩在冰冷的地上,悄没声地挪到窗边。
纸窗破了个小洞,往外看,黑漆漆一片,只有廊下那盏气死风灯的一点昏光,在地上投下一小圈模糊的光晕。
没人影。
“谁?”我压着嗓子问,声音绷得紧紧的。
外面静了一下,然后,一个更轻、带着点怯的女声飘进来:“…阿七姐姐?是我…秋雁。”
秋雁?
我脑子里过了一遍,想起是夫人王氏院里的一个三等丫鬟,平时闷不吭声,像个影子。前世好像也没活多久,据说是失足掉进荷花池淹死了。
她找我做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轻轻拉开窗栓,推开一条缝。
冷风嗖地灌进来。
窗外果然站着个瘦小的身影,穿着单薄的夹袄,冻得有点发抖,正是秋雁。她脸色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苍白,眼神慌乱地四处瞟。
“什么事?”我盯着她,没让她进来的意思。
秋雁把手从窗缝里伸进来,塞给我一个冰凉的小纸包,声音抖得厉害:“给…给你…”
“什么东西?”我没接。
“是…是伤药…”她急急地说,又把东西往我手里塞,“我…我偷偷藏的…你白天…肯定伤着了…”
我捏着那包药,心里疑窦更重。非亲非故,她冒这风险?
“为什么给我?”我声音更冷。
秋雁眼圈突然红了,声音带了哭腔:“我…我看见春莺姐姐…她…她晚上偷偷去找管家了…我听见…听见她说…说让你好看…说明天就…就想办法把你撵去洗衣房…”
洗衣房?
那地方,冬天泡在冰水里,夏天闷在蒸汽里,累死累活不说,管事的老婆子比刘婆子还狠毒,进去不死也得脱层皮。确实是春莺那蹄子能干出来的事。
我看着她:“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秋雁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上个月…我娘病得快死了…我想预支月钱…刘婆子不肯…还骂我…是…是你路过…偷偷塞给我几个铜板…我娘…才多撑了几天…”
我愣住。
仔细回想,好像…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那天刚死过一回重置回来,脑子还浑着,看见个小丫头在墙角哭得可怜,兜里正好有几个铜子,就随手给了。
早忘干净了。
没想到…
我心里那点冷硬,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撬开了一条缝。
“阿七姐姐…你…你小心点…”秋雁说完,像是怕极了,扭头就跑,瘦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里。
我关上窗,捏着那包小小的伤药,站在冰冷的夜里,半天没动。
春莺…
洗衣房…
好啊。
想来明的了。
我把药包揣进怀里,重新躺回炕上。
硬炕硌得骨头疼,但我心里却慢慢定下来。
也好。
水越浑,才越好摸鱼。
春莺,你想玩。
那我就陪你玩玩。
看谁先玩死谁。
——————第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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