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完了，也冻透了。
我缩回那炕梢，拿被子把自己裹成个球，手脚还是冰凉的，没一点热乎气。
脑子里嗡嗡响，一会儿是那些畜生的哄笑，一会儿是地上冰冷的油腻感。
恶心劲儿一阵阵往上返。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头窸窸窣窣响，下人们都回来了，一个个冻得哆哆嗦嗦，嘴里骂骂咧咧说着宴席上的腌臜事。
没人搭理我，我也懒得睁眼。
直到一股子浓烈的头油香气混着酒气凑过来。
是春莺回来了。
她心情好像不错，嘴里哼着小调，把个什么东西“啪”一下扔在我炕沿上。
“喏，赏你的。”她声音带着一股施舍的味儿，“老爷赏的点心，我吃剩的，便宜你了。”
我睁开眼，看见油纸包里一块被捏得有点变形的桂花糕。
我没动。
她啧了一声，斜眼看我：“还端上了？爬都爬了，还装什么清高？不吃拉倒，喂狗！”
说着就要伸手拿回去。
“谢谢姐姐。”我抢先一步，把点心拿过来，塞进怀里，“我留着明儿吃。”
春莺满意地哼了一声，扭身去拆她的头发，卸她的钗环。
铜镜里映出她那张得意洋洋的脸。
机会来了。
我慢慢坐起身，哑着嗓子开口：“春莺姐姐…”
“又干嘛？”她不耐烦地回头。
我挤出个怯生生的笑：“姐姐今儿戴的这支珠花真好看，衬得姐姐跟仙女似的。我…我能不能近点儿瞧瞧？就一眼…”
春莺最吃这套奉承，尤其喜欢别人夸她首饰。
她果然眉毛一扬，带着点炫耀，把头上那支小小的珍珠簪花拔下来，递给我：“小心点儿！弄坏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哎！肯定小心！”我双手接过那簪花，凑到油灯底下，看得啧啧称奇，“这珠子真亮…这做工…怕是夫人赏的吧？也就姐姐您配得上…”
春莺被捧得舒服，对着镜子描眉画眼，没再管我。
我手指在那簪花细细的银杆子上悄悄用力捻了捻，又快速抹了点炕席上的浮灰，蹭在接口那不起眼的地方。
然后才一脸羡慕地递还回去：“真好看…”
春莺一把夺过去，插回发髻里，美滋滋地照镜子。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外头就闹哄哄的。
夫人屋里的大丫鬟来传话，说老爷昨儿歇得晚，让春莺过去伺候梳头。
春莺赶紧爬起来，对着镜子又是一通收拾，特意戴上了那支珍珠簪花，扭着腰走了。
我缩在被窝里，听着动静。
心里默数着。
一、二、三…
果然，没一顿饭的功夫，就听见前头隐隐传来争吵声，还有瓷器摔碎的脆响！
同屋的丫鬟们都惊醒了，面面相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又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咚咚咚地往这边来，听着气得不轻。
帘子猛地被掀开！
春莺头发散乱，眼睛通红地冲进来，那支珠花歪歪斜斜地插着，她一指我，尖声哭骂：“是你！肯定是你这个贱人害我！”
她身后，跟着脸色铁青的张老爷，还有一脸寒霜的王氏。
屋里所有丫头吓得全都滚下炕跪在地上。
我也跟着跪下去，一脸茫然害怕：“姐姐…你说什么？我…我听不懂…”
“你还装！”春莺扑上来就想撕打我，被旁边的婆子死死拉住。
她哭喊着：“老爷！夫人！就是她！昨儿晚上她碰过我的簪花！定是她做了手脚！害得我…害得我给老爷梳头的时候，这破珠子掉下来，正好滚进老爷衣领里，冰得老爷一哆嗦，扯断了头发！”
张老爷摸着后脖颈，那儿明显有一小道红痕，他气得一脚踹翻旁边的矮凳：“蠢货！梳个头都梳不好！疼死老子了！”
王氏冷眼扫过春莺，又看看我，声音慢悠悠的：“一支簪花而已，怎么就能掉了珠子？春莺，你自个儿的东西不结实，怪得了谁？”
春莺百口莫辩，只会哭：“不是…夫人…明明是…”
“明明是什么？”王氏打断她，眼神锐利起来，“难道是我赏的东西不好？”
春莺顿时噎住，吓得不敢再吭声，只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肩膀微微发抖，像是吓坏了，心里却冷得像块铁。
没错。
那簪花接口本来就有细微的松动，我稍微动了点手脚，沾了点灰卡着，看着没事，一碰就容易脱开。
算准了春莺显摆，会戴去伺候梳头。
算准了张老爷宿醉未醒，脾气暴躁。
也算准了王氏早就看春莺这骚蹄子不顺眼。
“行了！”张老爷不耐烦地挥手，“哭哭啼啼烦死了！滚下去！以后不用你伺候梳头了！”
春莺如遭雷击，瘫软在地。
不用她伺候梳头，那就是失了近身伺候的体面，离失宠也不远了。
王氏淡淡补了一句：“既然毛手毛脚，就去后院洗衣房帮几天忙吧，静静心。”
春莺脸唰地白了，洗衣房？那是她最看不起的地方！
她还想求饶，却被婆子们毫不客气地拖了出去。
屋里静下来。
张老爷气哼哼地走了。
王氏却没立刻离开。
她走到我面前，停下。
我能看见她裙摆上精致的绣花。
“抬起头来。”她声音没什么起伏。
我慢慢抬起头，脸上恰到好处地带着惊恐和茫然。
王氏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你是个伶俐的…还是只是个运气好的？”
我心里一紧，垂下眼：“奴婢…奴婢愚笨…”
王氏轻笑了一声，听不出情绪：“愚笨好。太伶俐了，容易招祸。”
她说完，没再看我，扶着丫鬟的手走了。
我重新低下头，看着冰冷的地面。
手心因为刚才紧张，掐出几个深深的指甲印。
第一步，成了。
春莺被暂时踩了下去。
但王氏…
她起疑了。
这深宅大院里的女人，没一个简单的。
往后的路，得更小心。
——————第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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