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趴下去了。
手撑着地，冰凉从掌心直蹿到天灵盖。
周围那些哄笑声、叫好声、下流的起哄声，像隔了一层厚厚的棉花，嗡嗡的，听不真切的。
眼睛里只能看见眼前那一小片被踩脏了的地板，还有不断滴落下来的、刚才泼洒的酒水。
“爬呀！快爬！”
“学王八叫！叫大声点！”
春莺那贱人笑得最大声，尖得刺耳朵。
我动了。
手掌膝盖并用，真的就在这油腻腻、脏兮兮的地上，一步一步往前挪。
动作笨拙又难看，活像个真正的王八。
每动一下，骨头都在响，是羞耻，是愤怒，是那九十八世积压下来的、快要炸开的恨。
但我脸上，屁表情都没有。
甚至还能扯着嗓子，发出几声干瘪又难听的“嗷嗷”声，逗得那群畜生更乐了。
刘员外那老色鬼笑得直拍大腿，口水都快流出来。
张老爷也咧着嘴，觉得倍有面子。
我就在这一片恶心的狂欢里，慢慢地、一圈一圈地爬。
眼睛的余光瞥见角落里，几个同样端菜倒酒的小丫鬟，脸都白了，低着头，吓得不敢往这边看。
也有那么一两个婆子，眼神里有点别的，像是看不下去，又不敢吭声。
爬过春莺脚边的时候，她故意把脚往前伸了伸，想绊我。
我手腕子悄悄一使劲，指甲在她绣花鞋面上不轻不重地刮了一下。
她“哎哟”一声，猛地缩回脚，低头去看她那宝贝鞋子有没有刮坏。
趁这空档，我已经爬过去了。
心里冷笑一声。
贱人，就知道你心疼这双鞋。
也不知道爬了多久，直到张老爷笑累了，挥挥手：“行了行了，没劲！滚下去吧！别在这儿碍眼！”
我这才停下来，瘫跪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气，不是累，是恶心。
头发散了，衣裳也蹭得乱七八糟，手心膝盖火辣辣地疼。
“谢老爷…谢各位爷…”我声音哑得厉害，撑着地想站起来。
腿有点软，晃了一下。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扶了我胳膊一下。
我扭头一看，是秋雁。
她脸色惨白，眼神里全是惊恐和一点点说不清的同情，飞快地缩回手，低下头去，像是怕被人看见。
我没说话，低着头，踉踉跄跄地退出了宴客厅。
背后的喧嚣和恶臭被门帘隔开。
廊外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带着雪沫子。
我靠在冰冷的柱子上，慢慢滑坐到地上，看着自己通红破皮的手心，还有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衣摆。
胃里一阵翻腾，哇一声，把刚才强压下去的恶心全吐了出来。
吐得眼泪都出来了。
不是因为屈辱。
是恨。
恨得浑身发抖。
雪越下越大了，院子里白茫茫一片。
真干净啊。
可这府里，从里到外，早就烂透了，臭不可闻。
我抹了一把嘴，撑着柱子站起来，慢慢走回下人房。
一路上，碰到的人要么躲着走，要么投来鄙夷或怜悯的目光。
我全当没看见。
回到那间挤得像沙丁鱼罐头的下房，她们都还没回来。
我打来冰凉的井水，把手和脸埋进去，使劲搓，搓得皮肤发红，都快破皮，好像这样才能洗掉刚才那股子黏腻恶心的感觉。
水冷得刺骨，却让我更清醒。
春莺…刘员外…张老爷…
还有这府里每一个冷眼旁观、甚至推波助澜的…
我抬起头，看着水盆里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张脸苍白，眼神却黑沉沉的，像结了冰的井。
等着吧。
爬，我爬过了。
叫，我也叫过了。
这账，一笔一笔，我都给你们记着。
迟早有一天…
让你们一个个，跪着求我。
——————第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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