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役处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
吃食比狗食强不了多少,硬得硌牙的杂粮饼子,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偶尔有点咸菜梗子,就算开荤了。
灰婆子咳得更厉害了,一声接一声,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佝偻的背抖得厉害,脸色灰败得吓人。
干活的时候,她经常得停下来喘半天,李婆子看见了就骂,骂得很难听,说她老不死的占着地方光吃粮不拉屎。
灰婆子也不还嘴,就低着头,浑浊的眼睛里没什么光。
我看她那样,心里急,可也不敢再贸然上前打听。
那老婆子警惕性高得很。
这天夜里,我正迷迷糊糊冻得睡不着,听见旁边通铺上传来压抑的、痛苦的咳嗽声,还有极力压抑的喘息。
是灰婆子。
那声音听着不对劲,像是喘不上气,快要憋死了。
同屋的其他婆子有的被吵醒,不耐烦地翻个身,嘟囔骂几句“老瘟货”“吵死人”,又睡死了过去。
没人管她。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悄悄爬了起来,摸黑走到她铺位前。
借着窗缝透进来的一点惨淡月光,看见灰婆子蜷缩成一团,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身子抖得像风里的落叶。
我蹲下身,压低声音:“婆婆?你没事吧?”
她咳得说不出话,只是胡乱地摆手。
我伸手想帮她拍拍背,手碰到她滚烫的额头,吓了我一跳。
这么烫!
再凑近点,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我心里咯噔一下:“婆婆?你咳血了?”
灰婆子猛地一僵,咳嗽都顿住了,黑暗中,她那双眼睛猛地看向我,带着惊惧。
她把手从嘴边拿开,偷偷在破被子上蹭了蹭。
但我还是借着那点微光,看见她掌心一点暗色的湿痕。
真是血!
“没…没事…”她声音嘶哑得厉害,挣扎着想背过身去,“老毛病…死不了…”
她这样,明显是不想让人知道,更不想惹事。
我看着她那副样子,心里堵得慌。
在这吃人的地方,病了,老了,就跟这屋里的破砖烂瓦一样,没人会在意,死了也就是一张破席子卷出去扔乱葬岗的命。
我沉默了一下,忽然想起秋雁偷偷塞给我的那一点点伤药,我还剩了点底子,一直舍不得用。
还有小禾上次给我的半个窝头,我也没舍得吃完,硬邦邦的,揣在怀里捂着呢。
我转身回到自己铺位,从那个小破包袱里摸出那小半块窝头和那个小小的药包。
又摸下炕,找到屋里那个破瓦罐,里头还有点半凉不凉的白开水。
我拿着东西回到灰婆子铺前,把窝头和药包塞进她手里,又把瓦罐递过去。
“婆婆,吃点东西,把这药粉吞了,能好受点。”我声音压得低低的。
灰婆子愣住了,在黑暗里看着我,没动。
“没毒,”我有点别扭地加了一句,“我也病过,知道难受。”
她枯柴一样的手,慢慢握紧了那半块窝头和药包,手指抖得厉害。
半晌,她才就着那点凉水,把窝头一点点掰碎了咽下去,又把那点药粉吞了。
吃完,她喘气好像稍微顺了点,但还是一句话不说,就那么缩着。
我叹了口气,准备回去躺着。
刚转身,衣角却被一只枯瘦的手轻轻拽住了。
我回头。
灰婆子依旧没看我,眼睛望着黑漆漆的屋顶,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
“…那车…是半夜来的…从后门进…沉得很…压得地都在颤…”
我心脏猛地一跳,屏住呼吸,蹲回她床边。
“…拉的都是大木箱子…摞得老高…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但有一回…绳子没捆结实…掉下来一个小箱子…”
她咳嗽了两声,继续低声说,像是梦呓:“…摔散了…里面…全是…”
她顿住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
“是啥?”我忍不住催问,心都快跳到嗓子眼。
灰婆子猛地喘了几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声音更低了,气音似的:
“…是铁家伙!黑黝黝的…长杆子…还有…圆滚滚的铁疙瘩…”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铁家伙?长杆子?铁疙瘩?
难道是…兵器?!火药?!
张老爷他妈的疯了?!敢私运军火?!
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我手脚瞬间冰凉,又猛地滚烫起来。
“您…您怎么知道?”我声音发颤。
灰婆子惨笑一下,声音里带着哭腔:“…我老头子和儿子…以前就是给官府铸兵器的…后来…后来作坊炸了…都死了…我认得那味儿…那样子…”
她枯瘦的手死死攥着破被子,骨节发白:“…我捡了…捡了个小零件…藏起来了…怕啊…怕得要死…”
“那东西呢?!”我急问。
灰婆子却猛地闭上眼,不肯再说了,只是拼命摇头,眼泪从她深陷的眼窝里流出来,混着脸上的灰垢。
“不能说…说了就是个死…都得死…”
无论我再怎么问,她都不再开口,只是缩在那里发抖。
我知道问不出来了。
能说出这些,已经是要了她的老命了。
我回到自己铺上,躺下,睁着眼直到天亮。
心跳得像擂鼓。
兵器…
张老爷和李姑妈,竟然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
他们想干什么?!
这哪里是什么富商后院?
这根本就是个炸药桶!
而我…
好像终于摸到那根引线了。
——————第17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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