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风雪依旧,但方才喊打喊杀的喧嚣已然被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沉默所取代。
那沉默来自于二十名黑甲士兵如磐石般的静立,来自于玄甲将领冰冷审视的目光,来自于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硝烟与血腥味。
张大牛和张老汉紧握着武器,手心里的汗与血污黏腻在一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
他们隔着弥漫的烟雾与破损的窗棂,与院外那沉默的军队对峙着,如同受惊的幼兽面对着一群冰冷的钢铁巨兽。
赵氏和小草死死捂着嘴,连哭泣都不敢发出声音,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们。
刘然然昏迷不醒地倒在炕沿下,脸色苍白如纸,唇边那一抹鲜红刺目惊心,对外界的一切浑然不觉。
最终,还是张老汉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他是经历过战场的老兵,比谁都清楚这支队伍的可怕。
抵抗是徒劳的,甚至可能招致瞬间的毁灭。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尖头木棍,用眼神示意大牛也收起敌意。
然后,他艰难地挪动瘸腿,走到门口,搬开顶门的重物,缓缓拉开了那扇被烧得焦黑、劈砍得伤痕累累的木门。
冰冷的寒风夹杂着雪沫瞬间涌入,吹得屋内众人一个哆嗦,也吹散了些许浓烟。
门外的景象更加清晰地映入眼帘。
二十名黑甲士兵如同雕塑般分立两侧,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四周,保持着高度的警戒。
他们的甲胄虽然旧损,带着征战留下的痕迹,却擦拭得干净,透着一种百战精锐的冷硬气质。
那匹神骏的黑马打了个响鼻,喷出白色的雾气。马背上的将领目光低垂,落在了开门的老者身上。那目光并不凶狠,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审视和久居上位的压迫感,让张老汉感到头皮发麻。
“将军……”张老汉的声音干涩发紧,他努力挺直了些佝偻的脊背,试图保留一丝尊严
“多谢将军仗义出手,驱赶匪类,救下我一家老小。”
他抱拳行礼,姿态放得极低。
那玄甲将领并未立刻回话,他的目光越过张老汉,扫向屋内——弥漫的烟雾、烧焦的门窗、地上零星的火点、溅落的血迹、以及炕角那两个瑟瑟发抖的妇孺和昏迷不醒的刘然然。
最后,他的视线再次落回那根伸出窗外、此刻已无力垂落的简陋长杆上,眼中那抹探究之色更浓。
“老丈不必多礼。”将领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却自带一股金铁之音,在这风雪中清晰可闻
“路过此地,听闻骚乱,举手之劳。看来,尔等倒是自己击退了贼人?”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张老汉心中一惊,不知对方是试探还是真心发问,连忙道:
“将军说笑了,若非将军虎威震慑,那些杀才岂会退去?我等不过是凭着一股血气,据屋死守,侥幸未死罢了,实不敢居功。”
他将姿态放到最低,绝口不提那诡异灭火和长杆之事。
将领不置可否,目光再次扫过那根长杆:
“此物,倒是别致。用来作甚?”
来了!果然问到这个!
张老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大脑飞速运转,正想编个借口说是用来顶门或者捅人的,却听见身后传来大牛带着哭腔的、惊慌失措的喊声:
“娘!娘你醒醒!你别吓我啊!”
却是张大牛看到刘然然嘴角又溢出一丝鲜血,吓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外面的煞星,扑过去摇晃着母亲。
张老汉脸色一变,顺势露出悲苦焦急之色,对将领道:
“将军恕罪,家中儿媳为抵御贼人,受了重伤,气息奄奄……可否容小老儿先……”
那将领的目光在昏迷的刘然然脸上停顿了一瞬。那女子面色惨白,唇染鲜血,显然是真的力竭重伤,并非作伪。
他微微颔首,倒是没有为难:“可。”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村子那头传来。
只见王猎户和他媳妇王婶子,带着几个拿着锄头柴刀的青壮村民,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显然是被之前的动静和黑甲军的到来惊动了。
他们看到张家门口的惨状和那队煞气腾腾的黑甲军,都是脸色发白,不敢靠近。
王婶子眼尖,看到屋内的情形,尤其是昏迷的刘然然,惊呼一声:“然然!”
她也顾不得害怕,快步跑上前,对那黑甲将领福了一礼,急切道:
“这位将军,这家人都是老实本分的,昨日还有流匪来害他们,今日又……求将军发发慈悲,他们真是好人……”
王猎户也硬着头皮上前,抱拳道:
“将军,张老汉是退伍的老军,儿子早逝,就剩下一家老弱妇孺,日子艰难,绝不是歹人。”
那将领看了看王猎户夫妇,又看了看惨不忍睹的张家,以及昏迷的刘然然,沉默了片刻。
忽然,他抬起手,对身后一名像是队正的士兵吩咐道:“取些伤药和干净的布来。”
那队正一愣,随即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很快从马鞍旁的行囊里取出一个小皮囊和一卷白布,递了过来。
将领示意将东西交给张老汉。
张老汉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的伤药和白布,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这……这煞星一样的将军,竟然会赠药?
“皮囊里是金疮药,外敷内服皆可。”将领的声音依旧平淡
“风雪酷寒,老弱不易。好生将养。”
说完,他不再多言,深深地看了那根长杆一眼,又瞥了一眼屋内昏迷的刘然然,仿佛要将这一切记在心里。随即一拉缰绳,调转马头。
“走。”
一声令下,二十名黑甲士兵如同冰冷的机器,瞬间转身,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护卫着将领,很快便消失在村道的风雪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劫后余生、面面相觑的张家众人和村民,以及张老汉手中那袋沉甸甸的、带着军人体温的伤药。
直到那队可怕的军队彻底消失,所有人才如同虚脱一般,长长松了一口气。
“快!快把然然抬到炕上!”王婶子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招呼着。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昏迷的刘然然小心安置好。
王婶子手脚麻利地查看伤势,看到刘然然只是力竭昏迷,稍稍安心,小心地用温水为她擦拭嘴角的血迹,然后打开那皮囊,倒出一些药粉,犹豫了一下。
张老汉接过药粉,放在鼻下仔细闻了闻,又沾了一点尝了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是上好的军中金疮药,还有补气血的药材……没问题。”
众人这才放心给刘然然敷药喂服。
忙乱稍定,王猎户看着被破坏得不成样子的屋子和一地狼藉,叹道:
“这伙杀千刀的流匪!真是无法无天了!张叔,你们没事真是万幸!”
张老汉心有余悸地点点头,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风雪弥漫的村道,眼神复杂无比。
煞星临门,却赠药而去。
福兮?祸兮?
那位将军最后离去的眼神,绝非简单的怜悯。
他,或者说他背后的人,究竟为何会出现在这偏僻的靠山屯?又为何会对一根奇怪的长杆和昏迷的刘然然如此关注?
张老汉感到一股更深的不安,悄然笼罩心头。
而他们都不知道的是,在村子另一头的阴影里,一个身影正死死地盯着张家方向,眼中充满了怨毒和惊疑——
正是昨日被刘然然吓走的陈府管家。他目睹了黑甲军到来和离去的全过程,脸色变幻不定,最终悄无声息地退入阴影,快步向镇子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