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源:


       三骑黑甲消失在风雪尽头,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院门口那个鼓囊的皮口袋,像一头沉默的怪兽,蛰伏在洁白的雪地上,散发着诱人又危险的气息。

张家人僵立在院中,寒风卷着雪沫打在脸上,却无人动弹。

那袋粮食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每个人的视线。

最终还是张老汉最先回过神来。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拄着棍子,一步步挪到院门口,极其警惕地四下张望,确认再无旁人后,才弯腰费力地提起那袋粮食。

入手沉甸甸的,远超他的预期。

他快速将口袋拖进院子,反手立刻闩上门,仿佛外面有洪水猛兽。

“打开看看。”刘然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依旧靠在门框上,脸色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鹰。

张大牛和赵氏立刻上前帮忙。口袋扎得很紧,用的是军中特有的牛筋扣。

大牛用柴刀小心地割开绳索。

袋口敞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谷物和肉类的独特气味弥漫开来。

里面并非精细的米面,而是更实在、更适合乱世充饥的东西:

大半袋颗粒饱满、带着麸皮的粗粝麦粟,还有不下十条用盐仔细腌制过、硬邦邦却油光发亮的肉干!

看那肉质纹理和形状,似乎是鹿肉或者大块的野羊肉!

这些粮食,省着点吃,足够他们一家五口吃上大半个月!

尤其是在这严寒时节,肉干提供的热量和盐分更是无比珍贵!

赵氏和小草的眼睛瞬间就直了,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张大牛也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唯有张老汉和刘然然,脸色愈发凝重。

“将军……为何再三相助?”张大牛终于忍不住,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巨大疑惑,声音带着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少年人总是更容易被表面的善意打动。

“相助?”刘然然冷笑一声,声音虽虚弱,却带着透骨的凉意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馈赠,尤其是来自……人的。”

她指了指那袋粮食:“这是饵。”

“饵?”张大牛愣住了。

“钓大鱼的香饵。”张老汉接口道,声音干涩

“他们有所图,而且图谋甚大。这点粮食,对他们而言,不过是洒下的鱼食,等着我们放松警惕,或者……等着我们变得更有‘价值’。”

刘然然赞许地看了公公一眼。姜还是老的辣。

“那……那我们怎么办?还……还回去?”赵氏怯怯地问,看着那肉干,眼中满是不舍,却又充满恐惧。

“还?”刘然然摇头,“送上门的东西,哪有还回去的道理?岂不是更惹人怀疑?既然给了,就吃!”

她语气果断:“不仅要吃,还要吃得安心理得,要让他们觉得,我们接受了这份‘善意’,甚至对此感恩戴德,依赖上了他们。”

她目光扫过家人:“但这东西,不能白吃。吃了,就得长出力气,长出獠牙,长出能让我们将来不被这‘饵’彻底钓上去的资本!”

她的话像锤子一样敲在每个人心上。

短暂的沉默后,张老汉重重点头:

“老大媳妇说得对!大牛,把粮食收好,藏严实了!赵氏,取一条肉干,化开,切细,混在粟粥里,今天吃顿扎实的!”

恐惧和疑惑暂时被压下,生存的本能占据了上风。

一家人再次行动起来,但气氛已然不同。

之前是绝望中的挣扎,现在却像是明知前方有陷阱,却不得不一边警惕一边前行。

喝上了掺杂着咸肉糜的浓稠粟米粥,身体暖了,力气似乎也回来了些许。

饭后,张老汉继续带领大牛加紧制作和布置陷阱,范围甚至悄悄扩大到了院子外围的几个关键路口。

刘然然则强撑着精神,在一旁观察学习,不时提出些刁钻的建议。

然而,刘然然的心却始终无法真正平静。那袋粮食,那黑甲将领深不可测的眼神,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

她借口休息,重新躺回炕上,再次将意识沉入那片虚无。

脑中的光幕依旧黯淡,【每日占卜】的次数恢复得慢如蜗牛。

但她并不气馁,而是将全部意念集中在那枚龟甲之上。

她不再试图催动它,而是像抚摸一件古物般,细细感知它的每一条纹路,回忆它每一次异动的细节,回忆那破碎的意念和模糊的画面——

雷劈的山峦、古老的祭坛、苍凉的誓言……

一遍,又一遍。

头痛欲裂,她却咬牙坚持。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他的执着引动了一丝微澜,那龟甲再次传来极其微弱的悸动。

这一次,反馈回来的不再是破碎的画面,而是一段更加清晰些、却依旧残缺的意念:

【…星陨…龙蛇起陆…信物归…山河鼎沸…】

【…持印者…当守…裂土…亦或…】

星陨?龙蛇起陆?山河鼎沸?持印者?守土?裂土?

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指向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可能!

这龟甲,或者说它所代表的“信物”,关联的恐怕不仅仅是某个神秘之地或古老契约,更可能牵扯到……天下大势,王朝兴替?!

那黑甲军……他们所图,难道是……

刘然然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几乎要窒息。

就在她被这个惊人的猜测震撼得心神摇曳之际,院外远处,隐约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似乎不止一骑,正飞快地远离村子,朝着镇子的方向而去。

不是黑甲军那沉稳有序的马蹄声,更像是……惊慌失措的逃窜?

紧接着,王猎户焦急的拍门声和压低嗓音的呼喊传了进来:

“张叔!然然!不好了!刚、刚才有几个人骑马从里正家后门跑了!我看着……像是昨天来过的那个陈管家和他的打手!里正……里正送他们出来的,脸色难看得很!”

陈家的人?从里正家偷偷溜走?脸色难看?

刘然然的心猛地一沉。

黑甲军刚走,陈家的人就从里正家匆忙逃离?

这绝不是巧合!

里正张全福……他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煞星的饵刚放下,阴毒的蛇便已出洞。

这小小的靠山屯,已然成了风暴将起的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