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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西头的空地上,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一张张惊魂未定又义愤填膺的脸。夜半火攻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每个村民的心头,将那点事不关己的侥幸彻底碾碎。

张老汉的哭诉、王猎户的怒吼、以及墙根下那黑乎乎的火油痕迹,无一不在刺激着众人敏感的神经。

“无法无天!真是无法无天了!”

“必须揪出这个放火的畜生!”

“里正呢?出了这么大的事,里正怎么还不来?”

人群骚动着,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村中里正家那高墙大院的方向,眼神中带上了质疑和不满。出了这等恶性事件,身为村里主事人的里正却迟迟不见踪影,这本身就很说明问题。

就在这时,刘然然被赵氏和小草搀扶着,再次走出了屋子。她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在高热和严寒的双重侵袭下微微发抖,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但她的眼神却清亮坚定,如同雪地里的寒星。

她的出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各位叔伯婶娘……”她开口,声音虚弱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多谢各位赶来相助……这份恩情,我们张家铭记在心。”

她先是郑重道谢,将姿态放低,旋即话锋微转,带着无尽的悲凉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今夜这把火,是想要我们一家老小的命啊……我们刚遭了匪祸,男人死绝,就剩老弱病残,不知是碍了谁的眼,竟要下此毒手……”

她绝口不提任何猜测,只强调自家的悲惨和无辜,将受害者的形象塑造到极致,轻易勾起了村民们的同情和同理心。

“然然你别怕!咱们这么多人呢,绝不能让坏人得逞!”

“对!以后夜里咱们轮流帮你家守着!”

刘然然感激地朝说话的方向点点头,继续道:“守得了一时,守不了一世。今日他敢放火,明日就敢投毒!咱们靠山屯向来民风淳朴,如今竟出了这等歹人,若不揪出来,今日是我家,明日就不知轮到谁家了!”

这话如同重锤,敲响了所有人内心的警钟。恐惧是最好的凝聚力。

“然然说得对!必须揪出来!”

“可是……这黑灯瞎火的,去哪揪啊?”有人犯难。

刘然然目光扫过地上那摊因为挣扎而格外凌乱的脚印,以及雪地里留下的几滴新鲜血迹(显然是那贼人被木刺所伤),缓缓道:“贼人受了伤,跑不远。这雪天留痕,他去了哪,总会有迹可循。”

她的话提醒了众人。王猎户立刻蹲下身,仔细查看那些脚印和血迹,又看了看贼人逃跑的方向,脸色逐渐变得凝重而愤怒。他是老猎户,追踪本是看家本领。

“脚印和血滴……是往村中去的!”王猎户猛地站起身,目光如电,扫向人群中的几个人。

那几个被目光扫到的村民,脸色顿时变得不自然起来,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他们都是平日里与里正家走得近,或者干脆就是里正家的远亲、佃户。

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紧张。

所有人都明白王猎户那一眼的含义。贼人往村中跑,还能躲到哪里去?谁又有能力庇护这样一个纵火犯?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迅速生根发芽。

刘然然见火候已到,不再多说,只是疲惫地靠在赵氏身上,剧烈地咳嗽起来,显得愈发柔弱可怜。

张老汉适时地再次老泪纵横:“诸位高邻!我们也并非要指认谁,只求个公道!只求能安安生生活下去!若里正老爷不能给我们做主……我们……我们怕是只能想办法去镇上,甚至去县里,求青天大老爷做主了!”

去镇上?去县里?

这话如同一点火星,溅入了油锅!

里正张全福最怕什么?就是怕事情闹大,怕失去对村子的绝对控制,怕上面的官老爷知道他的治下出了这等恶性事件,影响他的地位和利益!

若苦主真的豁出去告状,再加上这明显的纵火痕迹和指向性明显的线索,他绝对脱不了干系!

村民们也骚动起来。他们潜意识里也怕官,但更怕村子乱了套,更怕自家成为下一个目标。此刻,一种“必须内部解决,不能闹大”的心态,以及“必须给张家一个交代”的公论,开始悄然占据上风。

“去找里正!”

“对!让里正老爷出来主持公道!”

“必须给张家个说法!”

群情再次汹涌,但这一次,愤怒的矛头悄然发生了偏转,从单纯的抓贼,变成了对里正不作为和可能包庇的质疑。

就在这时,里正张全福终于“姗姗来迟”。

他穿着整齐的棉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震惊和愤怒,在一名家仆的陪同下走来:“怎么回事?深更半夜的,闹哄什么?听说有贼人放火?岂有此理!人呢?抓到了吗?”

演技精湛,仿佛刚从被窝里被惊动。

然而,村民们看他的眼神却不再像以往那般敬畏,多了几分审视和沉默。

王猎户不卑不亢地上前,将情况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脚印和血迹的指向,以及贼人受伤的情况。

张全福听着,脸色渐渐变得难看,尤其是在听到“村中方向”和“受伤”时,眼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他强作镇定,捋着胡子道:“竟有此事!放心,本里正一定会严查到底!绝不姑息!大家都散了吧,夜里寒冷,别冻着了。此事,本里正自有主张!”

他想再次用官威压人,轻描淡写地将事情按下去。

但这一次,村民们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顺从地散去。

王猎户站着没动。张老汉低着头默默垂泪。张大牛紧紧握着拳头。其他村民也沉默地站着,目光都落在里正身上。

无声的压力,比喧嚣的质问更令人难堪。

张全福的脸色彻底挂不住了,青白交错。

刘然然看着这一幕,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她不能真的逼反里正,那对目前弱小的张家没好处。她要的,是趁机攫取实际的好处,并埋下分裂的种子。

她再次虚弱地开口,声音带着恳切与退让:“里正老爷公正严明,我们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经此一事,我们一家老小实在惊惧难安……可否请里正老爷格外开恩,允许我家在院墙四角搭建几个瞭望的草棚,也好夜间有个防备,求个心安……所需草木,我们自己想法子,绝不敢劳烦村里……”

她退了一步,不再提抓贼和追究,只求自保的设施。这个要求合情合理,甚至显得卑微。

张全福正骑虎难下,见刘然然递来梯子,立刻顺势而下,几乎毫不犹豫地应允:“准了!此事应当!你们尽管搭建!村里若有闲散草木,也可取用!”

他只想尽快平息事端,这点小事,允了就允了。

然而,他却没意识到,刘然然要的,根本不仅仅是几个草棚。

得到里正亲口允准,刘然然目的达到,再次剧烈咳嗽起来,仿佛随时会晕厥。

赵氏和小草会意,连忙向众人道谢,搀扶着“奄奄一息”的刘然然回了屋。

一场夜半火攻的危机,看似以里正允准搭建草棚而告终。

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里正的威信,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受到了挑战和质疑。

村民的心,在恐惧的驱动下,开始悄然向弱势却坚韧的张家倾斜。

而张家,则获得了在自家地盘上“合法”加强防卫的权力。

回到屋里,刘然然高热不退,却对守在一旁的张老汉低声道:“爹……明天……就开始搭棚子……要又快……又结实……要能藏人……能瞭望……”

她要的,是四个小小的堡垒支点。

张老汉重重点头,眼中闪过一抹心领神会的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