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在五摄氏度的寒风里，膝盖硌在冰冷的金属上，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莫星黎的身体早已超越了寒冷的阶段，进入一种更深的、麻木的僵硬。颤抖变成了间歇性的、不受控制的抽搐，像坏掉的机器最后的痉挛。牙齿早已不再磕碰，因为它们被咬得死紧，下颌酸麻到几乎失去知觉。意识漂浮在一种冰冷的迷雾里，时而清晰，感受到针刺般的痛楚和邵斯南掌心留下的、那一小片诡异的灼热记忆；时而模糊，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空洞。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过来的。或许根本算不上撑，只是身体在自动执行“存活”的最低指令，像一株被扔在冰原上的植物，凭着一点可怜的本能苟延残喘。
当能量屏障再次无声滑开，枢机冰冷的电子音宣布“惩罚时间结束”时，他甚至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寒风依旧，但那股无形的、将他禁锢在此的力量消失了。
他尝试移动，却发现身体根本不听使唤。膝盖仿佛焊死在地面上，腿部肌肉冻得如同硬邦邦的石头。他晃了一下，差点一头栽倒。
一只手伸了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臂。
不是邵斯南。是不知道何时出现在露台入口的、一个沉默的辅助机器人，冰冷的金属手指箍住他，力道精准而不容拒绝，将他从地上半拖半扶地拉了起来。
双腿完全无法支撑重量，针扎似的麻痛和冰冷后的灼热感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眼前一阵发黑。机器人毫无怜悯地架着他，将他拖离了这片冰冷的刑场，穿过主厅。
邵斯南不在主厅里。或许去了卧室，或许去了书房。莫星黎模糊地想，他大概连看一眼惩罚结果的兴趣都欠奉。
机器人将他直接送回了那个狭小的隔间，放在冰冷的悬浮床边，然后无声地退了出去，门再次合拢。
莫星黎瘫软地倒在床上，冰冷的床面刺激着他几乎失去知觉的皮肤，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他像一条被冲上岸的鱼，大口地、贪婪地呼吸着隔间里相对“温暖”的空气，尽管那空气依旧冰冷，却比露台上那刀子般的寒风好了太多。
缓了很久，血液似乎才开始重新缓慢地、带着刺痛感流回冻僵的四肢。知觉一点点恢复，带来的却是更清晰的痛苦——膝盖的肿痛，肌肉的酸软，皮肤上被寒风刮过的刺痛，还有喉咙和气管火辣辣的感觉。
以及……颈间和心口那两处，被邵斯南手掌熨烫过的地方。那感觉极其诡异，仿佛冰冷的皮肤下还埋藏着两颗小小的、即将熄灭的炭火，与周围的寒冷格格不入，提醒着方才那场冰火交织的、屈辱的“教导”。
“绝对顺从……才能获得一丝喘息。”
邵斯南冰冷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所以，那短暂的、滚烫的触碰，就是他所谓的“喘息”？一种更高明、更残忍的驯化手段？让他清晰地认识到，连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温暖”，都完全掌控在对方手中，予取予求？
一股强烈的、想要呕吐的欲望再次涌上喉咙。他干咳了几声，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眼眶被逼出生理性的泪水。
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跄地扑向狭小的清洁间，打开微分子水幕，将水温调到最高。
几乎是滚烫的水流冲刷而下，击打在他冰冷僵硬的皮肤上，瞬间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皮肉都要被烫熟。但他没有躲开，反而仰起头，让热水冲刷他的脸，他的脖颈，他冰冷的身躯，仿佛想要借此洗掉那彻骨的寒意，洗掉那诡异的灼热记忆，洗掉所有属于邵斯南的触碰和气息。
皮肤很快被烫得发红，但一种由内而外的寒冷，似乎怎么也驱不散。那冷意盘踞在骨头缝里，盘踞在心尖上。
他关掉水，用粗糙的毛巾用力擦拭身体，直到皮肤泛起一片片红痕，带着火辣辣的疼。然后，他看也没看那件被扔在角落的、价值不菲的深蓝色睡衣，而是从衣柜里翻出另一套灰色的、粗糙的制服，近乎急切地套在身上。
粗糙的布料摩擦着发烫的皮肤，带来一种熟悉的、令人安心的不适感。仿佛只有这身“囚服”，才能清晰地界定他和邵斯南之间的关系——占有与被占有，掌控与被掌控。而不是那件柔软的、充满迷惑性和讽刺意味的睡衣。
他重新瘫回床上，用那床薄薄的、毫无暖意的覆盖物将自己裹紧，蜷缩起来。身体的疲惫和疼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意识开始昏沉。
就在他几乎要陷入昏睡时，隔间的门又一次滑开了。
莫星黎的心脏猛地一抽，瞬间惊醒，恐惧地看向门口。
邵斯南站在那里。他已经换了一身居家的深色便服，面料看起来柔软，却依旧掩盖不住他周身那种冷硬的气场。他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白色医疗仪。
他的目光在莫星黎身上那套灰色制服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他走进来，停在床边。
莫星黎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警惕地看着他手里的医疗仪。
“膝盖。”邵斯南言简意赅地命令道，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平淡，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物品的轻微损伤。
莫星黎僵着不动。
邵斯南失去了耐心。他直接伸出手，掀开了覆盖物，然后抓住了莫星黎的脚踝。
他的手指依旧带着高于常人的体温，透过粗糙的布料，烙在莫星黎冰冷的皮肤上。莫星黎猛地一颤，想要挣脱，但那力道根本不容反抗。
邵斯南将他的裤腿挽起，露出那双因为长时间跪在冰冷金属上而变得又红又肿、甚至有些发青的膝盖。看起来有些凄惨。
邵斯南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眼神里也看不到丝毫怜悯或者歉意。他打开医疗仪，一道柔和的蓝色光晕从中射出，笼罩在莫星黎的膝盖上。
一股清凉舒缓的感觉瞬间渗透进去，缓解了那肿痛的灼热感。是很高级的医疗设备，效果立竿见影。
莫星黎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但内心的警惕和屈辱感却丝毫未减。这算什么？打烂了再给治好吗？确保“物品”不会过快损坏，以便下次继续使用？
邵斯南专注地操作着医疗仪，微低着头，侧脸线条在隔间冷光下显得格外冷硬。他的手指偶尔会不可避免地碰到莫星黎的小腿皮肤，那灼热的触感依旧鲜明，与医疗仪的清凉形成诡异的对比。
处理完膝盖，邵斯南并没有立刻离开。他的目光上移，落在莫星黎依旧有些苍白、甚至因为刚才热水冲洗而显得异常绯红的脸上，尤其是那微微肿起的、破皮的嘴唇。
他伸出手指，捏住了莫星黎的下巴，力道不大，却足以让他无法动弹。
莫星黎的呼吸瞬间屏住，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邵斯南的拇指指腹，极其粗糙，带着枪茧，蹭过莫星黎下唇破皮的地方。那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暴，带着一种审视和……标记般的意味。
“自残？”他低声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那双墨黑的眼睛深不见底，像是要将人吸进去。
莫星黎猛地摇头，想避开他的触碰，下巴却被捏得紧紧的。
“没……没有……”他声音嘶哑地辩解，是冻的，也是怕的，“是……是刚才不小心……”
邵斯南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是在判断他话的真伪。然后，他松开了手，从医疗仪里挤出一点透明的凝胶，直接用手指抹在了莫星黎破皮的嘴唇上。
那凝胶带着清凉的药味，和他指尖的灼热温度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矛盾的感官刺激。
莫星黎彻底僵住了，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部，脸颊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这种突如其来的、近乎狎昵的“治疗”，比之前的惩罚更让他不知所措，心慌意乱。
邵斯南做完这一切，像是完成了一项无聊的任务，收起医疗仪，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他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丢下一句话，如同扔下一道新的枷锁：
“那件睡衣，明天我要看到你穿着。”
门滑拢。
隔间里重新只剩下莫星黎一个人。
他呆呆地坐在床上，膝盖处还残留着医疗仪带来的清凉舒适感，嘴唇上却仿佛还烙着对方指尖那灼热的、粗糙的触感，以及那清凉药膏的怪异混合。
身体一部分的疼痛被缓解了。
但另一部分，更深处的东西，却被搅动得更加混乱不堪。
他缓缓抬手，指尖触碰了一下自己被涂抹了药膏的嘴唇。
然后，目光转向角落里那堆柔软的、深蓝色的丝绸。
明天……要穿着……
一股巨大的、无处发泄的无力感和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
他输了。
在这场无声的驯化博弈里，他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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