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君临居”的日子,像一艘驶入浓雾深处的星舰,失去了明确的航向,只在无尽的灰白与沉寂中缓慢漂浮。自那一夜信息素的暴走与那支来历不明的蓝色凝胶带来的微小变数之后,某种难以言喻的平衡被打破了,或者说,一种新的、更加诡异的常态正在逐渐形成。
邵斯南似乎完全遗忘了那一夜的失控——或者更准确地说,他以一种绝对傲慢的姿态,将那段记忆归类为无需在意的、一次偶然的生理波动,如同精密仪器偶尔的数据漂移,校正过后便无需再提。他对莫星黎的态度恢复了一贯的、冰冷的掌控模式。规矩依旧严苛,目光依旧审视,偶尔的“触碰”依旧带着评估物品般的冷漠,仿佛那夜施加暴戾的并非他本人。但有些东西,终究是不同了。莫星黎依旧扮演着那个温顺、怯懦、甚至因为惊吓过度而显得更加麻木空洞的“739号”。他低眉顺眼,反应迟钝,对所有指令都报以绝对的服从,像一块被彻底磨平了棱角的石头。然而,在这副完美无缺的伪装之下,一颗名为“决意”的种子已经破土而出,正以一种隐秘而顽强的姿态悄然生长。
凌皓留下的那支凝胶,效果远超预期。它不仅极大地缓解了那夜留下的身体上的不适,更像一剂强效的清醒剂,注入了他几乎被绝望冻僵的灵魂。身体的痛苦减轻后,思维变得异常清晰。那份清晰的思维所带来的,并非是安宁,而是更加尖锐的痛苦和更加冷硬的决心。他开始以一种全新的、近乎贪婪的姿态,重新审视这座囚禁他的黄金牢笼。
每一次邵斯南开启安保系统,他那看似空洞的视线,都会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死死记住那复杂手势的每一个细微的起伏、角度和停顿的顺序。邵斯南或许自信于系统的绝对安全,但他忽略了人类行为模式中固有的、可以被捕捉的规律性。
每一次AI管家进行日常巡检,莫星黎都会蜷缩在角落,如同真正的影子,却在心中默默记录下那些清洁机器人、检测探头的行进路线、停留时间,以及它们似乎会刻意避开的一两个极其隐蔽的角落——或许是设计瑕疵,或许是能源线路铺设的需要,谁知道呢?这些微不足道的盲区,在他眼中却可能是未来的生命通道。
他甚至开始留意凌皓的来访规律。这位特助通常会在晨间汇报一日日程,傍晚时分送来需要签批的重要文件,偶尔会在深夜如那天一样出现,处理突发状况。他的表情总是冷静克制,但莫星黎能察觉到,每次他的目光掠过自己时,那几乎难以捕捉的、极其短暂的停顿。没有额外的交流,没有第二次的“馈赠”,但那片刻的停顿本身,就像暗夜里遥远的星辉,虽然冰冷微弱,却至少证明着他并非完全被非人化的目光所注视。
这种观察和默记,成了他活下去的全新支点。每一个被成功捕捉并深埋心底的细节,都像一块小小的能量块,支撑着他濒临崩溃的精神,对抗着日复一日的屈辱和恐惧。他像一只在绝境中默默织网的蜘蛛,耐心地、用尽全部心力编织着那渺茫的、通往自由的路径。
然而,命运的残酷之处在于,它从不允许囚徒拥有太长久的、相对平稳的煎熬。“君临居”的平静,注定是脆弱而短暂的。
这天下午,人造天幕模拟出恒星运行到西侧的柔和光线,将室内昂贵却冰冷的陈设拉出长长的影子。莫星黎正按照无声的指令,擦拭着客厅里一尊看起来价值不菲的、不知出自哪个星系的奇异晶石雕塑。他的动作机械而麻木,心思却全在脑海中反复勾勒记忆的那些安保手势上。
就在这时,玄关处那扇通常只对极少数权限者开放的、厚重的合金大门,忽然发出了一声不同于系统自动开合的、清脆而略显急促的门铃声。
叮咚——
这声音突兀地划破了室内的死寂,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瞬间激起了涟漪。
莫星黎擦拭的动作猛地一顿,心脏条件反射地缩紧。是谁?邵斯南从不会按门铃,凌皓有最高权限直接进入。除了他们,还有谁能被允许靠近这里?
几乎是同时,室内隐藏的扩音器里传来了AI管家那毫无情绪起伏的电子音:“警告。检测到未预约访客身份识别:白琏小姐。权限等级:二级受限访问。是否允许进入?”
白琏?
这个名字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窜过莫星黎的脊髓。他听说过她,在那些佣人极其偶尔的、压低声音的交谈碎片中。邵斯南的联姻对象,另一个庞大财团的千金,对邵斯南有着极强的占有欲。
她来这里做什么?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想要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几乎要缩到那尊晶石雕塑的阴影里去。
几乎是AI语音落下的下一秒,书房的门滑开了。邵斯南迈步走了出来,显然他也收到了系统的提示。他穿着一身深色的家居服,衬得脸色愈发冷白,眉宇间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但似乎对来者的身份并不意外。
他甚至没有看向莫星黎的方向,只是冷漠地对着空气下令:“允许访问。开启会客区限制性通道。”
“指令确认。”AI管家回应道。
厚重的合金大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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