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窈窕而高挑的身影，伴随着一阵浓郁却不失高级的、甜腻中带着一丝锐利的香水味，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那香气极具侵略性，瞬间冲淡了室内原本sterile的空气成分，也带来了某种外部世界鲜活（或许更该说是张扬）的气息。
来者正是白琏。
她穿着一身当季最新款的星际高定裙装，面料是一种会随着光线角度变幻色彩的流光绸，剪裁极尽所能地凸显着她曼妙的身段。妆容精致得一丝不苟，每一根发丝都待在它应该在的位置，整个人像一件刚刚从包装盒里取出的、闪闪发光的奢侈品。
然而，与她这身无可挑剔的装扮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混合着娇嗔与傲慢的神情。她一进来，目光就像扫描射线一样快速扫过整个客厅，最终精准地落在了邵斯南身上，红唇立刻嘟了起来，声音又嗲又亮，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亲昵：
“斯南！你怎么又把我的生物识别权限降级了？害得我还要按门铃等通报！真是的，我可是你未来的妻子诶，这‘君临居’我难道不是想来就来？”
她一边抱怨着，一边极其自然地就想上前去挽邵斯南的手臂，姿态亲昵得仿佛这里是她的主场。
邵斯南极其轻微地侧身，避开了她的触碰，动作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但带来的拒绝意味却冰冷而明确。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温度：“有事？”
两个字，干脆利落，像冰雹一样砸下去。
白琏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脸上那娇嗔的表情瞬间有点挂不住，闪过一丝难堪和恼怒，但很快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换上一副更委屈的表情：“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我们都快一周没见了！给你发讯息你也不回，通讯请求也总是被凌皓挡回来……你是不是又忙着工作把我忘了？”
她的目光再次扫视四周，像是在搜寻什么证据，然后，像是刚刚发现似的，她的视线终于——或者说，刻意地——落在了角落里几乎想要把自己变成墙壁一部分的莫星黎身上。
那一刻，白琏的眼神瞬间变了。
刚才那点娇嗔和委屈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瞬间被一种冰冷的、审视的、夹杂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敌意所取代。那目光像带着倒刺的鞭子，从上到下，极其缓慢而侮辱性地扫过莫星黎全身——从他苍白的脸，到他身上那套粗糙可笑的灰色制服，再到他手里那块可笑的抹布，以及他脖颈上那个标志性的金属颈环。
“哦？”她拖长了语调，声音里染上了一种假惺惺的、甜得发腻的惊讶，“这就是那个‘配给品’？啧，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寰宇的配给系统现在是越来越不挑了啊。”
她的话语像淬了毒的蜜糖，每一个字都带着精心包装的恶意。她并没有提高音量，甚至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但那种居高临下的、将人彻底物化的羞辱感，却比直接的辱骂更令人窒息。
莫星黎的身体彻底僵住了。他低着头，能感觉到那两道毒蛇般的视线紧紧黏在自己身上，让他如芒在背。屈辱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几乎要冲垮他辛苦维持的麻木伪装。他死死攥紧了手中的抹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邵斯南终于将目光淡淡地扫了过来，落在莫星黎身上，那眼神和看一件家具、一个摆设没有任何区别。他并没有回应白琏对配给系统的“评价”，只是冷漠地对莫星黎吐出两个字：
“继续。”
继续擦拭。继续扮演那个没有听觉、没有感知、没有尊严的物品。
这个命令，比白琏直接的羞辱更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莫星黎脸上。它彻底肯定了白琏的言行，并将他牢牢钉死在了那个卑微的、可被随意评头论足的位置上。
白琏似乎对邵斯南这种冷淡的反应有些失望，但又仿佛从中获得了某种鼓励——至少，他没有维护这个“东西”，不是吗？她的气焰更加嚣张了几分。
她踩着精致的高跟鞋，嗒嗒嗒地走到莫星黎刚才擦拭的那尊晶石雕塑前，伸出做了精美指甲护理的手指，看似随意地拂过光滑的表面。
“哎呀，这里好像有点灰尘呢。”她惊呼道，声音矫揉造作，然后猛地转向莫星黎，语气瞬间变得尖利，“你怎么做事的？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斯南这里可是放着很多珍贵藏品的，弄坏了一点，把你拆了卖零件都赔不起！”
莫星黎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是擦拭的动作变得更加僵硬缓慢。他能感觉到邵斯南冰冷的视线和白琏那灼人的、充满恶意的目光同时落在自己身上，像被放在聚光灯下炙烤。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白琏似乎很满意他这种逆来顺受的样子，这极大地满足了她凌驾于他人之上的优越感。她像一只抓住了老鼠的猫，并不急于立刻弄死，而是要先尽情玩弄一番。
她开始在客厅里踱步，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时不时就用她那甜腻的嗓音发出几句挑剔的评价，句句都不指名道姓，但矛头无一例外地指向那个沉默的、灰色的身影。
“空气里是什么味道？怪怪的……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没清理干净啊？”“这地毯的绒向好像乱了，看着真不舒服，干活的时候不能小心点吗？”“啧，真是看着就碍眼，笨手笨脚的，也不知道是怎么被选进来的……”
邵斯南始终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既没有阻止白琏，也没有为莫星黎说半个字。他似乎完全置身事外，或者说，眼前发生的一切，在他眼中根本不足以引起任何情绪波动，就像看着一场与己无关的、无聊的闹剧。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纵容，一种更深的残忍。
莫星黎的心脏，在冰冷的胸腔里，一点点沉下去。他原本因为那支凝胶和悄然滋生的希望而稍微回暖的血液，似乎又渐渐凝固了。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屈辱，但此刻才发现，当这种羞辱来自外界，并且被所属者默许甚至无视时，所带来的刺痛感竟是如此新鲜而尖锐。
它无声地印证着：在这里，他确实什么都不是。
白琏表演了一圈，似乎觉得有些无趣了，又将注意力转回了邵斯南身上。她再次试图靠近他，声音放软了些：“斯南，别管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了嘛！我好不容易来一趟，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我知道‘星旋餐厅’新来了一位主厨，据说……”
“我还有事。”邵斯南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甚至没有听她把话说完。他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精致的终端，“你可以走了。”
逐客令下得直接而冰冷，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白琏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邵斯南，似乎没料到自己特意跑来，受了冷落不说，最后竟然直接被下逐客令？她的目光再次嫉恨地剜了角落里的莫星黎一眼——都是这个低贱的东西碍眼！如果不是他在这里，斯南怎么会对自己这么不耐烦？！
但她不敢真的对邵斯南发脾气。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那……好吧。那你忙，我下次再来看你。”
她说着，转身欲走，但在经过莫星黎身边时，脚步却故意停顿了一下。她微微侧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充满恶毒意味的低语：
“低贱的玩意儿，给我等着瞧。”
说完，她像只骄傲的孔雀般，昂着头，踩着愤怒的步伐，嗒嗒嗒地走向门口。合金大门在她身后无声关闭，将她那甜腻而充满恶意的香水味，以及她带来的所有喧嚣与羞辱，暂时隔绝在外。
客厅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只剩下邵斯南，和依旧僵硬地站在原地、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莫星黎。
邵斯南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停留了两秒。那目光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或许是厌烦，或许是别的什么。最终，他也只是冷漠地重复了之前的命令，仿佛刚才那一切插曲从未发生：
“做完你的事。”
然后，他转身，重新走进了书房，厚重的门在他身后无声滑闭。
莫星黎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手里那块柔软的抹布，已经被他攥得死紧，湿冷的布料紧贴着掌心，如同他此刻冰冷黏腻的心情。
低贱的玩意儿……
等着瞧……
白琏那充满嫉恨的毒语，和邵斯南那冰冷默许的态度，像两把交替挥动的冰锤，反复敲打着他刚刚凝聚起来的那点决心和伪装。
刚刚因为暗中观察而获得的那点微不足道的掌控感，瞬间被击得粉碎。
原来，即使他机关算尽，记住了所有安保密码，摸清了所有监控盲点，在这些真正的“主人”面前，他依旧是可以被随意羞辱、轻蔑对待、甚至威胁的存在。他的命运，并不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一种深刻的无力感和冰冷的愤怒，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望向书房那扇紧闭的门，又缓缓移开视线，落在窗外那一片虚假的、永恒的星空之上。
眼底深处，那簇被凝胶和恨意点燃的冰冷星火，在白琏带来的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雪中，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幽暗，更加执拗。
等着瞧吗？
好啊。
他会的。
（第六章第1小节完）
---
字数统计：约5200字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