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走了整整三日,才在江南小镇的渡口停下。身上的银钱只够买半袋糙米,她攥着铜板站在粮铺前,冷风卷着雨丝打在脸上,忽然想起从前在太傅府,她从不爱惜财物——谢临之给她买的苏绣帕子,她随手丢在妆台;西域进贡的葡萄,放坏了也懒得尝,总觉得反正他会再给她寻来。
如今才懂,那些被她挥霍的不仅是银钱,更是他藏在细节里的心意。
她找了间漏雨的旧屋落脚,白日去码头帮人搬货换些吃食,夜里就着油灯缝补破旧的衣衫。手指被麻绳磨出厚茧,掌心的伤口结了痂又裂开,她却不敢像从前那样掉眼泪——从前受了委屈,她会扑进谢临之怀里闹,可现在,她连哭的资格都没有。
那日她在码头卸粮,听见两个船夫闲聊,说京城来的官船停在对岸,船上是太傅谢临之,听说要去江南巡查吏治。沈清辞手里的麻袋“咚”地砸在地上,粮食撒了一地,她却顾不上捡,转身就往河边跑。
远远地,她看见那艘乌木官船,船头立着的人穿着藏青朝服,身姿挺拔,比在竹院时清瘦了些,却依旧是她记忆里的模样。他身边站着几位官员,正说着什么,他微微颔首,侧脸在阳光下泛着冷白的光,没有半分从前的温和。
沈清辞躲在柳树后,看着他转身进了船舱,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闷得发疼。她想起好友林晚从前劝她的话:“清辞,你不能把心都系在他身上,女子总得有自己的依仗,要么有钱财,要么有本事,不然哪天他走了,你就什么都没了。”
那时她只当耳旁风,如今才知,林晚说得有多对。
她转身往回走,没走几步,就被几个凶神恶煞的汉子拦住了。“沈姑娘,可算找到你了。”为首的汉子咧嘴笑,露出黄牙,“谢太傅欠我们的赌债,总该有人还吧?”
沈清辞愣住了。她从不知道谢临之会赌钱,直到那些汉子拿出欠条,上面是他熟悉的字迹,日期恰是她走后的第二日。她忽然想起,他从前总在饭桌上提起兄弟们——说他们一起去酒楼喝酒,一起去城外爬山,语气里满是羡慕。或许是她走后,他终于成了自己口中“本该成为的样子”,却也弄丢了从前的自己。
汉子们拽着她的胳膊往码头拖,她挣扎着,声音嘶哑:“我没钱,我真的没钱。”
就在这时,一艘小船从旁边划来,船头的人扔出一锭银子,冷冷道:“放开她。”
沈清辞抬头,看见谢临之的贴身侍卫陈默。他收起银子,面无表情地说:“太傅说了,从此你我两清,这是最后一次帮你。”
她看着陈默转身离开,忽然笑了,笑出了眼泪。原来他终究还是知道了她的处境,却连见她一面都不肯。也是,他们之间早已隔着太多东西——她的负债,他的后悔,还有那句说了无数次的“若是没有遇见你”。
回到旧屋时,天已经黑了。她坐在冰冷的木板上,摸着怀里那枚羊脂玉簪,忽然想起谢临之从前的模样。他会抱怨她花钱大手大脚,说“这玉簪够寻常百姓过半年了”,却还是会给她买最时兴的首饰;他会傲娇地别过脸,说“才不是特意给你带的桂花糕”,却记得她爱吃甜口;他凶起来时会瞪眼睛,可每次动手,都只是轻轻拍她的手背,从不会真的伤她。
可后来呢?他会因为朝堂的压力对她冷言冷语,会因为她的负债对她动手,会在醉酒后抓着她的手腕,红着眼说“都是你,都是因为你我才变成这样”。
她忽然觉得,或许他们的选择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她不该依赖他,不该挥霍他的心意;他不该为了“负责”留下她,不该把自己的不顺都归咎于她。他们就像两根缠在一起的藤,互相拉扯,互相伤害,最后都落得一无所有。
那日之后,沈清辞找了份绣娘的活计,在绣坊里一针一线地绣着锦帕。她省吃俭用,慢慢攒着银钱,想着总有一天,要把谢临之的赌债还清,然后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开春的那天,绣坊的老板娘给她带来一封信,是陈默寄来的。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太傅已回京,赌债已清,玉簪乃太傅当年用俸禄所买,非官银,望姑娘珍重。”
沈清辞握着信纸,指尖微微颤抖。她忽然想起那年在南疆,他冒雨给她采野莓,浑身湿透,却笑着说“清辞,等雨停了,我带你去看山那边的樱花”。那时的他,眼里没有朝堂的纷争,没有负债的压力,只有她。
可现在,他们都成了彼此生命里的过客。她不再是那个只会依赖他的沈清辞,他也不再是那个会为她煮茶的谢临之。
她把信纸折好,放进枕下,然后拿起针线,继续绣着手里的锦帕。帕子上绣着一株茉莉,是她从前在太傅府西侧院种过的品种,洁白的花瓣上,还沾着几滴绣出来的露珠,像极了那年雨后,他眼里盛着的山月。
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的,像在诉说着什么。沈清辞抬头望着窗外,嘴角微微上扬。她知道,往后的日子或许依旧艰难,可她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
她会慢慢攒钱,慢慢活出自己的样子,或许有一天,她会去看山那边的樱花,去爬他从前说过的山,只是那时,身边不会再有他。
就像那句“何事秋风悲画扇”,初见时有多热烈,离别时就有多凉。可凉过之后,总有新的春天,总有新的希望。
而她与他,终究是错过了。但没关系,往后的路,她会自己走下去,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