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华灯初上,长乐街夜市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喧嚣。
苏轻烟的“烟雨阁”密室逃脱店前,已然排起了长龙。
全新的恐怖主题“幽冥铃”今日正式开业,门口的电子屏上,一行血色大字触目惊心:“触碰上古邪器,听亡魂低语。”
这句宣传语极具煽动性,精准地戳中了当代年轻人寻求刺激的神经。
店内,那枚从顾尘手中买来的青铜铃被精心安置在一方特制的玻璃罩中,底座下安装了干冰喷雾和变色射灯。
幽蓝与猩红的光线交替闪烁,烟雾缭绕间,青铜铃表面那些古朴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如同一条条蛰伏的毒蛇,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诡谲气息。
一名胆大的网红青年,在体验过程中无视了“请勿触碰”的警示牌,趁工作人员不备,偷偷伸手探入玻璃罩下方预留的缝隙,指尖在那冰冷的铃身上轻轻划过。
“嘶!”他猛地缩回手,只觉得一股阴冷的麻意从指尖窜起,瞬间蔓延至整条手臂,仿佛有细针顺着血脉向上钻刺。
他非但不惧,反而兴奋地拿出手机,对着铃铛拍了一段特写视频,并上传到自己的社交平台,配上了一段极具噱头性的文字:“长乐街夜市惊现灵异古董!这铃铛我摸了,手心发麻,真有灵?坐标烟雨阁,兄弟们快来冲!”
网络时代,信息的发酵速度超乎想象。
短短两小时内,这条视频的转发量便突破了一万,评论区炸开了锅,无数猎奇的年轻人从城市的各个角落涌来,誓要亲身体验这“亡魂的低语”。
就在这段视频疯狂传播的同时,城北一处幽深的院落中,夜风穿过飞檐翘角,吹动了“龙虎武馆”四个大字的灯笼。
馆主陈宗岳正坐在太师椅上,面色阴沉地盯着手机屏幕,视频里那枚青铜铃的影像被他放大了数倍。
他早年曾得一部残破《玄器谱》,其中记载过类似纹路——名为“拘魂铃”,主摄人心魄,非修者不可近。
他双目如鹰,死死锁定着铃身上那些常人无法理解的古老符文。
“这纹路……竟与我当年在古墓壁画上所见一模一样!”他呼吸陡然变得急促,眼中迸射出贪婪与狂热的光芒,“此等灵韵,绝非凡物!”
陈宗岳,暗劲巅峰武者,在江城武道界自诩“半步宗师”。
然而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个“半步”之遥,如同天堑,困了他整整十年。
为了突破瓶颈,踏入真正的宗师之境,他常年服用各种来路不明的劣质灵药,身体早已被丹毒侵蚀得千疮百孔。
他比任何人都渴望一件真正的古修之物,一件能助他打通奇经八脉、鱼跃龙门的至宝!
“赵虎!”他沉声一喝,声如洪钟。
门外,一个身材壮硕、满脸横肉的汉子立刻小跑了进来,满脸谄媚地躬身道:“馆主,您吩咐!”
“视频里的东西,看到了吗?”陈宗岳将手机扔了过去。
赵虎接住手机,飞快地扫了一眼,立刻点头哈腰:“看到了,馆主!不就是个破铃铛吗,被那帮小年轻吹上天了。”
“破铃铛?”陈宗岳冷笑一声,一股强大的气势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你懂什么!这乃是蕴含天地灵气的古修法器!你,立刻带上人,去把这铃铛给我原封不动地拿回来。记住,要快,免得夜长梦多,被别的势力捷足先登!”
他顿了顿,用一种充满诱惑的语气说道:“办好这件事,若此物能助我突破……你,便是我陈宗岳的亲传大弟子!”
赵虎闻言,双眼瞬间瞪得滚圆,狂喜之色溢于言表。
亲传弟子!
那意味着一步登天!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穿上黑色西装,戴上墨镜,身后跟着一群小弟,在江城横着走的威风模样。
“馆主放心!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把那铃铛给您掏出来!”赵虎拍着胸脯,满口应承。
入夜,十一点刚过,夜市的人流逐渐稀疏。
赵虎带着十二名从武馆里精挑细选出的好手,个个膀大腰圆,凶神恶煞,如同一群下山的猛虎,气势汹汹地冲进了长乐街。
他们一路横冲直撞,推开挡路的食客,直奔街中的“烟雨阁”。
店铺的玻璃门只是虚掩着,赵虎狞笑一声,根本懒得去推,直接一记凶狠的踹踢!
“砰——”
玻璃门应声而碎,无数碎片向内迸射,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嗤啦”声,落地时清脆炸裂,像冰晶四溅。
正在收拾东西的苏轻烟被吓得尖叫一声,脸色煞白,耳膜嗡鸣不止,心脏几乎要撞出胸腔。
赵虎带着人鱼贯而入,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被玻璃罩保护着的青铜铃,眼神中的贪婪毫不掩饰。
他用下巴指了指苏轻烟,对身后的小弟们咧嘴笑道:“小娘们,识相的,把你那破铃铛乖乖交出来!不然,老子今天就砸了你这破店!”
苏轻烟虽然害怕,但仍鼓起勇气,张开双臂挡在玻璃柜前,娇躯微微颤抖,声音却异常坚定:“这是我的合法财产,你们光天化日之下想干什么?这是抢劫!”
“抢劫?”赵虎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嗤笑道,“小姑娘,看来你还没懂这个世界的规矩。财宝,永远只配强者拥有!给你三秒钟,滚开!”
说罢,他身后的混混们便开始动手,一把推倒了旁边的展架,各种道具饰品摔在地上发出“噼啪”爆响,玻璃碎裂声此起彼伏;墙上的装饰灯也被一拳砸得粉碎,灯管炸裂时迸出几缕电火花,空气中弥漫着焦糊与金属的腥味。
清脆的破碎声接连响起,整个店铺瞬间一片狼藉,地板黏腻湿滑,不知是谁打翻的蜡烛油正缓缓流淌。
这边的巨大动静,迅速传到了街尾。
正在擦拭桌子的王婶听到消息,气得猛地一拍桌子,木桌“咚”地一震,碗碟跳起,她怒骂道:“这群天杀的畜生!光天化日,还有没有王法了!”
躲在不远处拐角的小杰,看到那群凶神恶煞的武馆成员,吓得双腿发软,冷汗顺着脊背滑落,却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悄悄打开了录像功能,对准了“烟雨阁”的方向,指尖微微发抖。
而此刻,顾尘依旧站在他的面摊前,低头煮着最后一碗面。
锅里乳白色的汤水正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散发出浓郁的骨香与葱油气息,蒸汽氤氲,模糊了他的镜片。
外面的叫骂声、破碎声、女人的惊叫声,仿佛都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丝毫没有影响到他。
他那双握着长筷的手,稳如磐石,眼神甚至没有抬起半分,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直到——
一名混混为了清路,嫌隔壁的摊车碍事,狂躁地一脚踹了过去。
那是一辆卖麻辣烫的摊车,车上的一大锅滚烫油汤瞬间失去平衡,猛地倾覆!
“啊!”
一声凄厉的痛呼响起。
滚烫的油汤不偏不倚,正好溅到了躲闪不及的王婶手臂上!
她那条粗布袖子瞬间被浸透,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火辣刺痛让她整条手臂都在痉挛。
整锅面汤更是“哗啦”一声泼了满地,热气蒸腾,油星四溅,烫得地面“滋滋”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焦糊与辣油的辛辣气味。
那一刹那,顾尘煮面的手,顿住了。
他缓缓地,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长筷,动作轻柔得仿佛是怕惊扰了什么。
然后,他抬起了头,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第一次望向了苏轻烟店铺的方向。
那一瞬间,他的眼中没有愤怒,没有憎恨,甚至没有任何情绪的波澜,只有一片仿佛从宇宙诞生之初便已存在的亘古苍茫。
他没有起身,也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对着那个方向,从喉咙里轻轻地发出了一个音节。
“嗯。”
那声音极轻,如同叹息,又如同呢喃,瞬间便被夜市的嘈杂所淹没。
然而,就在这一声落下的瞬间,空气中泛起一圈肉眼难辨的涟漪,仿佛某种沉睡的“律”被悄然触动。
正在“烟雨阁”内耀武扬威的赵虎等人,突觉脑中如遭一柄无形的万钧重锤狠狠砸下!
嗡——!
他们眼前光影扭曲,景象骤变!
原本灯火通明的店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黑雾弥漫,脚下是粘稠的血海,每一步都陷进腥臭的液体中,发出“咕啾咕啾”的吸吮声;耳边是无数冤魂的哭嚎,尖锐如针,刺入颅骨;鼻腔充斥着腐尸与铁锈混合的恶臭,令人作呕。
一座座由累累白骨堆砌而成的尸山拔地而起,白骨森然,在幽绿磷火中泛着冷光。
而在那天穹之上,一尊看不清面容、披头散发、手持古剑的巍峨虚影,正缓缓低下头,用一双毫无感情的眸子,冷冷地俯视着他们这群蝼蚁!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惧!是凡人仰望神明时的颤栗!
“扑通!”
“扑通!扑通!”
赵虎,以及他身后的十二名武馆好手,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双腿一软,竟接二连三地直挺挺跪了下去!
他们脸色惨白如纸,冷汗如同瀑布般从额头滚落,牙齿不受控制地疯狂打颤,发出“咯咯咯”的声响。
更有甚者,胯下一热,一股腥臊的液体瞬间浸湿了裤裆,尿液顺着裤管滴落在血海幻象中,发出“滴答”轻响。
面摊前,顾尘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拿起抹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刚刚被汤汁溅到的桌面,动作一丝不苟,布面摩擦木桌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五分钟后,那恐怖的幻象才缓缓消散。
赵虎等人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连滚带爬地冲出夜市,口中语无伦次地嘶吼着:“鬼……有鬼啊!真的有鬼啊!”声音在夜风中颤抖,渐行渐远。
苏轻烟惊魂未定地从柜台后走出,脚踩在碎玻璃上发出“咔嚓”的脆响,空气中还残留着骚臭与焦糊的混合气味。
她走出店门,恰好看到顾尘正在不紧不慢地收拾摊位,准备收摊。
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快步上前,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不确定:“顾师傅,刚才……刚才是你救了我吗?”
顾尘将最后一只碗码好,抬起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做。”
他推起餐车,与苏轻烟擦肩而过,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你们这些都市里的人,就是太容易相信怪力乱神了。”
说完,他推着车,缓缓汇入夜色之中,只留下一句话,伴随着晚风,轻飘飘地钻入苏轻烟的耳中。
“那铃铛……别再用了。”
夜市的喧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只剩下狼藉的店铺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骚臭味,无声地证明着方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苏轻烟望着顾尘远去的背影,只觉得那辆破旧的餐车,比夜色还要深邃,还要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