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尘指尖轻捻,那半张浸染了苏轻烟鲜血的符纸便脱手飞起,悬停在老旧的铜盆之上。
他双目微阖,磅礴的神魂之力如无形之火,瞬间将其点燃。
火焰并非凡俗的赤红,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幽蓝色。
符纸在火焰中扭曲、蜷缩,却没有立刻化为灰烬,反而升腾起一缕缕黑烟,在顾尘面前交织成一幅幅断续的画面。
画面中,是一间昏暗的石室,四壁刻满了狰狞的巫祝符文。
一个身穿玄色道袍,面容阴鸷的老者正站在石室中央,他的相貌与清虚子有几分神似,但眉宇间的狠戾之气却浓郁百倍。
正是玄微观的执事长老,清虚子的师叔——玄冥子。
在他的脚下,一个被五花大绑的活人正发出痛苦的呜咽,生机正被脚下的法阵疯狂抽取,化作精纯的魂力,注入一具木制的人偶之中。
那人偶的眉眼,竟与玄冥子有七分相似。
“快了……就快了……”玄冥子的声音沙哑而狂热,“只要找到神魂至纯至净的‘适格者’,主上便可借这‘替魂傀’完美重生,降临于世!”
画面戛然而止,幽蓝色的火焰倏然熄灭,符纸化作一撮漆黑的灰烬,散落在铜盆里。
顾尘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寒霜。
他早已猜到这契约背后另有隐情,却没想到牵扯出的,竟是如此禁忌的存在。
“原来你们玄微观供奉的,根本不是什么道门先祖,”他声音低沉,宛若自语,又似在对某个遥远的存在宣判,“而是三千年前,被斩于阵前的上古巫王残念。”
与此同时,数百公里外的公寓里,苏轻烟猛地从床上坐起,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她又梦见了那个身穿祭祀服饰的女人。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背影。
女人缓缓转过身,隔着朦胧的梦境与她对视。
那张脸,庄严而神秘,眉眼间的轮廓,竟与苏轻烟自己有着惊人的七分相似!
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脊椎骨窜上天灵盖,苏轻烟心头剧震,再也无法入睡。
她像是被什么力量驱使着,跌跌撞撞地跑到书房,翻出了那个积满灰尘的家族老相册。
一页页翻过,她的指尖最终停留在了一张泛黄的黑白遗照上。
照片上的女人梳着古典的发髻,面容温婉,正是她的曾祖母。
而在照片的边缘,一行用毛笔写就的娟秀小字,赫然映入眼帘——“苏氏女,商周血脉,通灵者”。
通灵者!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苏轻烟的脑海中炸响。
她颤抖着打开电脑,几乎是凭着本能,在搜索框里输入了“苏姓”、“商代”、“祭司”等关键词。
无数的资料和文献涌现出来。
其中一篇关于上古姓氏源流的考证文章,让她浑身冰凉。
文章指出,商代大祭司一脉,正是以“苏”为氏,这一族血脉特殊,代代相传一种罕见的“通灵体质”。
这种体质,能轻易沟通鬼神,但也因为其神魂纯净,极易被强大邪灵觊觎,被视为承载神魂降临的最佳“魂器容器”。
魂器容器……
难怪那枚青铜铃会对她产生反应,难怪她会反复梦见那个女祭司!
原来一切的源头,都深埋在她的血脉里!
巨大的恐惧淹没了她,她抓起手机,指尖因颤抖而几次滑落,最终还是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顾尘……”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是不是……不该查下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顾尘沉稳如山的声音:“来我这儿。”
当苏轻烟失魂落魄地赶到夜市摊位时,顾尘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递过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
苏轻烟接过碗,才发现这只普通的白瓷碗碗底,竟隐隐有神秘的金色纹路一闪而逝,流转不息。
“你血脉特殊,是福也是祸,但不必害怕。”顾尘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真正可怕的,不是你的血脉,而是有人想利用你的血脉,去唤醒一个早该被历史彻底埋葬的东西。”
说话间,他看似随意地擦拭着桌面,神魂却微不可察地一动。
一缕精纯至极的分念,如同一根无形的丝线,悄然探入了苏轻烟的识海。
在她的识海深处,一抹微弱却极其顽固的黑气,如附骨之疽般烙印在她的神台之上,正是那巫王残念留下的精神烙印,也是她噩梦连连的根源。
顾尘的分念化作一柄金色小剑,毫不犹豫地一斩而下!
“滋啦——”
黑气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瞬间被斩得灰飞烟灭。
紧接着,顾尘的指尖在桌下凌空画出一道“安神符”,金光一闪,直接印入了苏轻烟的眉心,将她动荡的神台彻底稳固。
整个过程不过弹指一瞬,苏轻烟毫无察觉。
她只觉得那碗面香气扑鼻,吃下几口后,盘踞在脑海中多日的刺痛感和眩晕感竟一扫而空,整个人前所未有地精神清明。
她抬起头,感激地看向顾尘,却不知就在刚才,一场无声的交锋已在她的神魂深处结束。
就在此时,千里之外的玄微观后山,清虚子接到了来自执事堂的师门密令。
密令的内容让他如遭雷击:命他继续监视顾尘,并不惜一切代价,暗中将苏轻烟“请”回观中,进行所谓的“净化”。
“净化?”清虚子握着密令的手不住地颤抖。
他不是傻子,联想到师叔玄冥子近些年愈发诡异的举动和那些失踪的香客,他瞬间明白了这“净化”二字背后,隐藏着怎样血腥的真相。
良知与师命在他心中剧烈交战。
犹豫再三,他终是无法泯灭心中最后一点道义。
趁着夜色,他偷偷将密令的内容抄录在一张黄纸上,塞进了林半山药铺里一味不常用的药材柜中。
第二天,林半山整理药柜时,发现了这张字条。
当看清上面的内容时,这位见多识广的老中医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冲向了夜市。
“老弟!出大事了!他们要抓人!”林半山气喘吁吁地将字条拍在顾尘面前,“那个清虚子留下的!上面说,‘苏家女乃祭品,不可留于凡尘’!”
顾尘拿起字条,目光扫过,原本平静的眼眸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他不再隐藏,也不再等待。
端坐于摊位后的他,双目闭合,庞大的神魂之力冲天而起,化作一道无形的利剑,瞬间跨越千里,径直闯入了清虚子正在打坐的梦境之中。
梦境里,清虚子正被心魔所困,眼前是尸山血海的可怕幻象。
顾尘的神魂化作一尊俯瞰众生的神祇,声音如天威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说!玄冥子背后,究竟是谁!”
在绝对的神魂压制下,清虚子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将他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
原来,执事长老玄冥子早已背叛师门,暗中与一伙盘踞于海外的邪修势力勾结。
他们共同的目标,便是借苏轻烟这千年难遇的“通灵血脉”为引,唤醒被镇压的上古巫王残魂,并以替魂傀为基,炼就一具不死不灭的“伪神之躯”!
而那枚作为信物的青铜铃,根本不是什么玄微观的法器,而是三千年前,巫王本命法器被击碎后,散落世间的残片之一!
“那法器……是何人击碎?”顾尘的声音在梦境中回响。
清虚子痛苦地嘶吼道:“不知……典籍只记载,三千年前,有一位神秘的镇魔者……亲手斩碎了巫王的法器,将其神魂打散……”
神魂归位,顾尘猛然睁眼,眸中杀意凛然。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他缓缓起身,一步踏出,身形便鬼魅般出现在夜市小楼的屋顶。
夜风猎猎,吹动他的衣角。
他负手而立,遥遥望向北方群山,那里正是玄微观的所在。
“既然你们这么急着想掀桌子……”他低声自语,声音被风吹散,“那这盘棋,我来收官。”
话音落,他抬起右手,一缕凝练到极致的神识自指尖飞出,化作一道肉眼不可见的流光,无声无息地破空而去,直奔大地深处。
在那地底不知几千米的深处,一柄锈迹斑斑的青铜古剑静静地沉睡着。
随着那缕神识的融入,剑柄上两个古朴的篆字——“斩邪”,陡然亮起一抹微光。
同一时刻,已经在家中沉沉睡去的苏轻烟,再次进入了梦境。
梦里,那位与她容貌相似的女祭司,静静地站在一片血色的夕阳下,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这一次,女祭司终于开口了,声音空灵而悲戚,穿越了三千年的时光:
“孩子,你可知……那个给你阳春面的人是谁吗?”
“他……便是当年亲手斩杀我主之人。”
夜市依旧人声鼎沸,无人知晓,在这凡俗的烟火气中,两段横跨三千年的因果已经悄然碰撞。
顾尘站在屋顶,目光深邃如海,仿佛穿透了时间的长河,看到了那场遥远的上古之战。
玄微观、海外邪修、巫王残念……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从黑暗中缓缓张开,试图将整个世界拖入深渊。
他缓缓收回目光,掌心之中,那张从林半山手中拿来的密令抄录残页,无火自燃,悄然化为飞灰,散于夜风之中。
万千线索在脑中汇聚,所有的前因后果已然明了。
顾尘缓缓闭上了双眼,周身的气息却开始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攀升、凝聚。
一场酝酿了三千年的风暴,终于要降临在这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