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谁啊?哪个天杀的混蛋敢扰本大爷的美梦!”
小乞丐的眼皮沉得像黏了胶水,费力地掀开一条细缝——朦胧里,一团黄澄澄的影子凑得极近,热烘烘的气息裹着土腥味扑在脸上,粗糙的舌面反复蹭过他的脸颊,带着湿冷的触感,连眉毛上都沾了些带着狗涎的水珠。
这触感吓得他浑身一激灵,“噌”地弹坐起来,后背的草屑簌簌往下掉。他使劲揉了揉黏着眼屎的惺忪睡眼,指腹蹭过眼角的泥垢,这才把眼前的东西看真切:是条大黄狗,毛色油亮得能映出晨光,像被人用桐油擦过似的;四条腿粗得像小水桶,站在那儿比寻常土狗高出一个脑袋,敦实得像块会喘气的黄石头——真就跟刚断奶的小牛犊子一般壮。
“这世道是疯了?大黄狗都能长到牛犊子这般魁梧!”小乞丐往后缩了缩,后背抵着冰凉的树干,色厉内荏地挥着胳膊驱赶,袖口磨破的布条晃悠着,“去去去!再瞎闹,待会儿本大爷就生堆火,把你剥皮抽筋,炖成一锅喷香的狗肉汤,连骨头都给你啃得干干净净!”
大黄狗却像听懂了他的狠话,非但没退,反而慢悠悠地晃了晃毛茸茸的大尾巴,尾巴尖扫过草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它琥珀色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眼底竟透出几分戏谑——那眼神太通人性,像在打量一个不自量力的小崽子,分明在说:“就你这瘦得只剩骨头的小身板,能把我咋地?”紧接着,它冲着小乞丐“汪”了两声,声音低沉浑厚,尾音拖得长长的,满是不屑的嘲弄。
这话(或是这眼神)瞬间点燃了小乞丐的火气。他涨红了脸,脖子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连鼻尖都透着红,怒冲冲地吼道:“好好好!真是反了天了!这年头连条狗都敢这么嚣张?我还能被你这畜生前欺负了不成!”
说着,他弯腰在地上摸了摸,指尖触到一块冰凉的硬物——是块棱角锋利的石头,边缘能划开树皮,分量足有半斤重。他卯足了劲,把石头举过头顶,胳膊上的瘦筋都绷了起来,朝着大黄狗的脑袋狠狠砸去。
可大黄狗的反应快得惊人。它只是轻描淡写地抬起前爪,肉垫厚实的爪子随意一拂,那石头像被无形的线拽着似的,突然调转方向,“嘭”的一声闷响,结结实实地砸在小乞丐的额头上。
“哎呦!疼死我了!哎呦喂!”小乞丐疼得龇牙咧嘴,眼泪都快飙出来了。他捂着额头蹲下身,指腹一碰——一个圆滚滚的青包已经鼓了起来,按一下疼得他直抽气,连说话都带了哭腔。“我就不信治不了你这狗东西!”
他咽不下这口恶气,索性蹲在地上,左右手齐上阵,捡了一大把大小不一的石头:有鸡蛋大的鹅卵石,有边缘带尖的碎岩块,还有半块断砖。他像撒豆子似的,接二连三地朝着大黄狗砸去,石头破空的“咻咻”声在清晨的林子里格外清晰。
可大黄狗依旧气定神闲,站在原地动都没怎么动。它脑袋微微转动,耳朵耷拉着,每次都能精准地用爪子将石头弹回——有的石头被弹到树干上,“咚”的一声撞出闷响;有的直接朝着小乞丐飞回来,专挑他的胳膊、膝盖砸,力道不大,却足够疼。
“哎呦!我的头!又砸中了!”“哎呦!我的胳膊!”没一会儿,小乞丐的额头上、胳膊上就起了好几个高低不平的肿包,青一块紫一块的,活像被人揍了一顿。他实在扛不住了,苦着脸摆手求饶:“我不玩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你这狗指定是成精了!”
大黄狗见他这副鼻青脸肿的狼狈模样,顿时来了兴致,尾巴摇得更欢了,像条来回摆动的小鞭子,还围着他转了半圈,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他的裤腿。突然,它压低身子,后腿蹬地,猛地朝着小乞丐扑了上去——虽没真扑到身上,可那股带着腥气的风刮得小乞丐头发都飘了起来,鼻尖差点蹭到狗嘴。
小乞丐吓得魂都飞了,撒开脚丫子就往前狂奔,破草鞋踩在草叶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裤脚被路边的荆棘勾出了几道口子,小腿肚火辣辣地疼。他一边跑一边回头哭喊:“别追了!狗大哥!狗大爷!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不该说要炖你!我给你磕个头行不行?别追了!”
跑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小乞丐的腿都快软了,肺里像揣着个风箱,“呼哧呼哧”地喘着,喉咙干得冒火。他偷偷回头一看,那大黄狗已经停在原地,蹲在草坡上看着他,尾巴慢悠悠地晃着,琥珀色的眼睛里没了戏谑,倒多了几分古怪的打量——像是觉得没意思,又像是在目送他。
小乞丐这才敢停下,扶着一棵粗壮的老槐树,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粗气,胸口起伏得像要炸开似的,后背的破衣裳都被冷汗浸湿了。等气息稍稍平复,他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和泥土,突然像是被雷劈了似的,眼睛瞪得溜圆:“不对啊!我昨日明明是睡在那间破茅草屋里的,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墙角还堆着我捡的干柴,怎么会莫名其妙出现在这荒郊野岭的草地上?”
他低头看了看——身下是带着露水的青草,沾得裤腿湿漉漉的;周围是陌生的灌木丛,连一棵眼熟的树都没有。越想越觉得诡异,鸡皮疙瘩顺着胳膊爬上来。为了验证自己不是在做梦,他狠狠掐了自己胳膊一把——“哎呦!”清晰的痛感传来,胳膊上还留下了一道红印,渗着点血丝。
“不是梦……”他喃喃自语,声音发颤,“难道……难道我真碰到了说书先生讲过的‘鬼打墙’?昨天夜里看似睡在茅草屋,其实一直在原地打转,天亮了才掉在这林子里?”他皱着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老槐树粗糙的树皮,指甲缝里嵌进了木屑,“不对劲,太不对劲了……那茅草屋呢?怎么说没就没了?”
正琢磨着这离奇的事,他的肚子突然“咕咕——”地叫了起来,声音又响又长,像只被踩了尾巴的鸽子在叫,在安静的山林里格外清晰,连远处的鸟雀都被惊得扑棱了两下翅膀,落在枝头警惕地盯着他。
小乞丐摸了摸饿得干瘪的肚子,那肚子瘪得能摸到肋骨,还在不停地“咕咕”抗议,像是在催促他。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肚子,语气带着几分妥协:“行吧行吧,算你赢了!管他什么鬼打墙、什么成精的狗呢!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先找些吃的再说,不然没被鬼缠死,先饿死了!”
说罢,他抬起头,朝着远处隐约能看见炊烟的方向望了望——那炊烟细细的,在灰蒙蒙的晨雾里飘着,像根白丝线,牵着他的目光。他定了定神,拍了拍额头上的肿包,虽还疼,却也顾不上了,迈开步子,拖着还在发疼的腿,慢慢朝着炊烟的方向走去,破草鞋踩在石子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寂静的山林里一点点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