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晨雾还没散尽,像一层掺了尘土的薄纱,裹着坑洼的乡间小路。小乞丐叼着根蔫巴巴的狗尾巴草,草茎发脆,咬在嘴里涩得发苦,草尖蹭得下巴上的绒毛发痒——那绒毛是他最近才冒出来的,软乎乎的,像刚长出来的草芽。他晃着两条干瘦的细腿,裤脚短了一截,露着的脚踝被晨露浸得冰凉,沾着草屑和泥点;破草鞋的鞋底快磨透了,能清晰地感觉到碎石子硌着脚心,每走一步都带着细微的痛感。
跑调的乡野小曲从他嘴里飘出来,不成章法,却透着几分少年人的散漫。曲子混着清晨独有的气息:昨夜下过小雨的潮气,混着路边枯草的霉味、田埂里牲畜粪便的腥气,还有远处菜园里青菜的淡香——这些味道缠在一起,是他从小闻惯的、属于乡间清晨的烟火气。他时不时踢飞一颗小石子,石子滚出老远,撞在土坡的枯草上,发出“嗒”的轻响,在这过分安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突兀。
“奇了怪了……”小乞丐抬手挠了挠后脑勺,指缝里还沾着昨晚在破茅屋墙角蹭的泥垢,指甲缝里嵌着草屑。他望着空荡荡的路,眉头皱成了小疙瘩,心里犯起嘀咕,“平常这时候,路头早该飘着王阿婆卖豆浆的热气,那热气裹着豆子的香,能飘出半里地;挑担的商贩喊着‘卖菜喽’,扁担压得‘咯吱’响;赶早耕田的农户扛着锄头,裤脚卷到膝盖,沾着湿泥,走过时能留下一串带水的脚印;就连村口的大黄狗,都会追着蝴蝶跑过来,蹭蹭我的裤腿要吃的——我昨天还藏了半块干馒头,本想今天给它的。今儿怎么连个人影、半声吆喝、一声狗叫都没见着?难道全村人都被昨晚的雨浇得睡过头了不成?”
他摇了摇脑袋,把这点疑惑甩到脑后——反正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先去王阿婆那儿讨块热红薯才是正经事。他继续晃悠悠地往前挪,脚步踢着路边的草叶,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要是王阿婆心情好,说不定还能多给半块咸菜,配着红薯吃,那滋味才叫香。
走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阳光渐渐爬高,晨雾散了些,暖融融地晒在后背,把破衣裳里的潮气慢慢烘了出来。就在这时,他忽然瞥见路前方趴着个黑乎乎的东西——那人面朝黄土背朝天,胳膊蜷在身侧,一动不动地趴在路中央,破破烂烂的粗布衣裳沾满尘土和草屑,皱巴巴地贴在身上,远看像块被丢弃的旧抹布,又像堆被风吹来的枯柴。
小乞丐心里嘀咕着“哪家懒汉睡在路中间”,凑了过去。他抬脚轻轻踢了踢对方的胳膊,鞋尖碰到粗布衣裳的瞬间,能感觉到底下僵硬的触感。他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调侃:“喂!喂喂!太阳都晒到屁股蛋啦,再睡下去,地里的潮虫都要爬你身上钻裤裆啦,快起床啦!”
见对方没半点反应,连胳膊都没动一下,他又弯下腰,伸出脏兮兮的手——那手上满是老茧和细小的伤口,指甲盖里嵌着洗不掉的泥——去扒拉那人的肩膀。刚一碰触,一股黏腻的温热感就透过粗布衣服渗了出来,顺着指尖往上传,紧接着,一股刺鼻的、像铁锈般的血腥味直冲鼻腔,混着泥土的腥气,猛地钻进他的喉咙,让他忍不住想咳嗽。
小乞丐吓得浑身一哆嗦,脚底下像踩了滑腻的青苔,一个趔趄,“扑通”一声重重坐在地上。屁股磕在硌人的石头上,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却顾不上揉——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人露在外面的手腕,那手腕上没有一点血色,泛着死灰的颜色,指关节僵硬地蜷着。他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牙齿打颤,声音发颤得不成调:“死、死、死了!是死人!真的是死人!”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嗒嗒嗒”的马蹄声——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像密集的鼓点敲在人心上,每一声都带着沉重的力道,连脚下的土地都跟着轻轻震动,路边的草叶都在跟着颤。小乞丐吓得魂都飞了,也顾不上拍身上的土,连滚带爬地钻进路边茂密的灌木丛里。茂密的荆棘和枝叶刮得他的脸和胳膊生疼,划出一道道细小的血痕,他却死死捂住嘴,把到了喉咙口的惊叫声咽了回去,只敢从枝叶的缝隙里偷偷往外看,眼睛瞪得溜圆,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很快,三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高瘦男子疾驰而来,马蹄扬起的尘土漫天飞舞,像黄雾似的,呛得他忍不住想打喷嚏,却只能硬生生憋回去。他们停在尸体旁,马鼻子喷着白气,不安地刨着蹄子,马蹄踩在地上的声音,在这死寂的氛围里格外刺耳。
为首的是个瘸腿汉子,左腿明显短了一截,裤管空荡荡地晃着。他翻身下马时,动作有些踉跄,左手撑着马鞍才稳住身子,却依旧带着一股凶悍的气势——他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从额头划到下巴,像条丑陋的蜈蚣,说话时刀疤跟着动,显得格外狰狞。他用沾着泥的马靴踢了踢地上的尸体,靴尖重重地碾过对方的后背,见对方还是毫无反应,连一声闷哼都没有,便转头冲着身后两人咧嘴笑,露出一口黄牙,牙齿缝里还沾着黑垢,语气里满是得意:“我就说嘛,受了这么多刀伤,肠子都快流出来了,怎么可能活得了?三当家就是太小心过头了,这点小事,哪用得着他亲自吩咐?”
“你懂什么!”后方一名满脸横肉的黑脸男人突然厉声喝道,声音冷得像寒冬里的冰碴子,带着毫不掩饰的不耐烦,“这事关重大,是要掉脑袋的,万万不可泄露分毫,半点儿大意都容不得!要是让上面知道我们留了活口,你我都得死!”他勒了勒马缰,马烦躁地甩了甩头,喷着白气,他又沉声道:“走!去其他地方再搜搜,挨家挨户地查,不管是老人还是小孩,别留一个活口!”
“是!是!”瘸腿汉子被训得不敢反驳,连忙应了两声,笨拙地翻身上马——他上马时差点摔下来,还是旁边的人扶了一把。三人骑着马,朝着村子方向疾驰而去,马蹄扬起的尘土像黄雾似的,再次笼罩过来,呛得灌木丛里的小乞丐直皱眉头,却连咳嗽都不敢咳一声,只能硬生生憋着,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直到马蹄声彻底消失在村子深处,连扬起的尘土都落得差不多了,空气里只剩下淡淡的土腥味,小乞丐才敢从灌木丛里探出头。他的胸口还在“砰砰砰”狂跳,像有只兔子在里面乱撞,一颗心几乎要蹦出嗓子眼,连呼吸都带着颤音,每一次吸气,喉咙里都带着刚才憋出来的刺痛。他猛地想起什么,眼睛瞬间睁大,暗道一声“不好”——村西边的破庙,是他和爷爷住的地方!爷爷昨晚还咳嗽着说,今早要去山上捡些干柴,煮点稀粥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