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拔腿就往村西边跑,跑得太急,脚上的破草鞋被路边的石子勾住,“啪”地一声甩飞了一只。光着的脚掌踩在硌人的碎石子和枯草上,尖刺扎进肉里,疼得钻心,他却仿佛毫无察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爷爷千万不能有事!千万不能!
可越靠近村子,眼前的景象就越让他胆寒,那股熟悉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像一张无形的网,把整个村子都罩了起来。路边的草垛旁,倒着张大叔——他昨天还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头,说要把家里吃不完的玉米饼子送些来;田埂上,李婶躺在那儿,手里还攥着没摘完的青菜,那青菜沾着泥土和血,早已失去了生机;甚至自家种的小菜园里,那个才刚学会走路、总跟在他身后喊“哥哥”的小娃,也倒在地上,小小的身体蜷着,像只被踩死的小猫,早已没了气息,小手里还紧紧攥着一颗没吃完的野草莓。
他跌跌撞撞地穿过一条条被血渍染红的街道,血渍已经半干,变成了暗褐色,踩上去黏糊糊的,鞋底沾着血泥,每走一步都发出“咕叽”的轻响。最终,他停在村头那座破败的山神庙前——庙前的空地上一片猩红,血渍像泼洒的红墨水,浸在泥土里,连庙门口那棵老槐树的树根,都被染成了暗红色。尸体横七竖八地散落着,有的蜷缩着,像在忍受极大的痛苦;有的瞪着眼睛,眼球突出,死不瞑目;还有的趴在地上,后背插着断裂的农具,鲜血浸透了衣裳,结成了硬邦邦的血痂。其中好几具穿着打满补丁的破衣服,正是平日里和他一起在镇上讨饭、分他半个馒头、冷天里挤在一起取暖的乞丐同伴——那个总爱讲笑话的老陈头,此刻脸朝下趴着,后脑勺有个狰狞的伤口;那个会编草蚂蚱的小柱子,手里还攥着一只没编完的草蚂蚱,草叶上沾着血。
小乞丐瞪大了眼睛,浑身止不住地发抖,牙齿咬得咯咯响,嘴唇都咬出了血,却浑然不觉。他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眼前的景象像一把把刀子,扎进他的眼睛里,扎进他的心里。他疯了似的在尸体堆里翻找,手指被尖锐的石头和断裂的木片划破,流出的鲜血混着别人的血,染红了他的手掌,他却毫无察觉,只是一边哭一边喊:“爷爷!爷爷你在哪?你出来啊!”
终于,在庙门后的一个不起眼角落里,他看到了一具蜷缩的年迈尸体——那熟悉的灰色粗布衣裳,是他去年冬天用讨来的碎布,一针一线给爷爷缝的,虽然针脚歪歪扭扭,却能挡风;那总是背着的破麻袋,里面装着爷爷捡来的干柴和草药,袋口还露着几根没扎紧的干草;那满是皱纹的脸,此刻毫无血色,眼睛紧紧闭着,嘴角还沾着一丝血迹,脸上的皱纹因为痛苦而扭曲着——正是将他从襁褓里捡回、一口粥一口饭把他养大、天冷时把唯一的破被子让给他盖的爷爷!
“爷爷!爷爷!”小乞丐扑倒在尸体旁,放声痛哭,哭声像受伤的小兽在嘶吼,嘶哑而绝望,在空旷的庙前回荡。他颤抖的双手紧紧抱住爷爷冰冷僵硬的身体,那身体已经没有了一丝温度,硬邦邦的,像块冰冷的石头。他一遍遍地呼唤着,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那早已冰凉的躯体,手指摩挲着爷爷脸上的皱纹,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爷爷的脸上、衣服上,“爷爷你醒醒!你别睡啊!我还没给你讨热馒头呢!我昨天看到王阿婆蒸了白面馒头,今天本想给你讨一个的!你醒醒!你看看我啊!”
“原来还有一个没死的小崽子。”
一道冰冷刺骨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像毒蛇的信子舔过皮肤,带着说不出的阴狠,瞬间将小乞丐的哭声冻结在喉咙里。
小乞丐猛地回头,只见一位面容阴翳的中年汉子正踏着地上的尸体,慢悠悠地朝他走来——他的靴子踩在一具尸体的手臂上,发出“咔嚓”一声轻响,那是骨头断裂的声音,可他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仿佛踩的不是人的手臂,而是一块石头。更让小乞丐眼睛发红的是,中年汉子的手指间,正把玩着一块青绿色的玉佩,玉佩上还沾着暗红色的血丝,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那是爷爷贴身藏了一辈子、视若珍宝的玉佩,是爷爷说的“唯一能念想的东西”,平日里连碰都不让他碰一下,如今却被这个凶手拿在手里把玩!
看到玉佩的瞬间,小乞丐的眼睛瞬间变得猩红,胸腔里的悲伤像被烈火点燃,瞬间被滔天的恨意取代。那恨意像疯长的野草,瞬间填满了他的胸腔,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是你!是你杀了爷爷!你这个凶手!你给我死!”他嘶吼着,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几乎要撕裂喉咙。他随手抄起地上一根断裂的粗木棍,木棍上还沾着血和泥土,带着尸体的温度,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毫无退路的野兽,朝着中年汉子猛冲过去,眼里只有杀意,没有丝毫畏惧。
中年汉子见他这副不自量力的模样,不由得嗤笑一声,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眼神里满是玩味,仿佛在看一只扑向火焰的飞蛾,一只随时能被捏死的蚂蚁。他身形一晃,快得像一道残影,小乞丐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就感觉腰间传来一阵剧痛——“嘭”的一声闷响,他像被一块巨石砸中,整个人被狠狠踹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后背撞在庙门的石墩上,发出“咚”的一声,疼得他眼前发黑,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背过气去。
“想报仇?”中年汉子俯身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小乞丐,语气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小乞丐的心里,“就凭你这连饭都吃不饱的小乞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样!下辈子投个好胎,生在有权有势的家里,再学几年本事,或许还有报仇的资格吧!哈哈哈哈!”他抬起脚,鞋底沾着的血和泥,狠狠踩在小乞丐满是血污的脸上,碾压着他的脸颊,也碾压着他最后的尊严。那鞋底的触感,带着泥土的粗糙和血的黏腻,让小乞丐恶心得想吐,却只能死死咬着牙,忍受着这屈辱。
紧接着,中年汉子缓缓抬起右脚,眼神变得狠厉,像要杀死一只蝼蚁般,准备一脚跺碎他的头骨——可脚掌落下时,却结结实实地踩了个空。“嗯?居然还能躲?”他不由得一愣,显然没料到这小乞丐在受了这么重的伤后,还有力气躲闪。
小乞丐咬着牙,嘴里尝到了血腥味,那是自己的血,混着脸上的泥和对方鞋底的血。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腰上的剧痛让他直冒冷汗,每动一下都像要散架,骨头缝里都在疼,可他脸上却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多了几分近乎疯狂的狰狞。他的眼睛早已被血色包裹,瞳孔里只剩下杀意,胸腔里翻涌的杀意浓烈得几乎要将这天地都撕裂,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被这股恨意冻结,变得冰冷刺骨。
中年汉子皱起眉头,心里掠过一丝不安:“好强的杀意……这小乞丐若是今日不死,日后必成大患!”他不再留手,猛地抽出腰间的大刀——那刀身闪着寒光,刀刃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显然刚杀过不少人。他手腕一扬,刀身反射着阳光,带着凌厉的风声,朝着小乞丐的脖颈狠狠劈去,势要将他一刀毙命,永绝后患。
小乞丐没有躲闪,也没有退缩。他握紧双拳,眼神坚定得像块石头,悍不畏死地迎着刀锋,径直冲向中年汉子——他早就没打算活了,爷爷死了,同伴死了,全村人都死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哪怕同归于尽,也要拉着这个凶手一起下地狱,为爷爷报仇!
就在大刀即将落在他脖子上的瞬间,小乞丐突然摊开右手——他的掌心,藏着一把从同伴尸体上捡来的、锈迹斑斑的短匕首!那是同伴老陈头平日里用来削木头、挖野菜的,刀身布满了锈迹,不算锋利,却足够致命。他在扑过来的瞬间,就把这把匕首藏在了掌心,等着这一刻!
匕首径直刺向中年汉子的喉间!
中年汉子猝不及防,根本来不及躲闪——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连站都站不稳的小乞丐,手里还藏着武器。只听“噗嗤”一声,匕首瞬间划开了他的喉管,鲜血像喷泉似的喷涌而出,带着滚烫的温度,溅了小乞丐满脸、满身,染红了他的头发,也染红了他的破衣裳。与此同时,他手里的大刀也应声劈中了小乞丐的脖子,滚烫的鲜血顺着脖子往下流,像一条红色的小蛇,钻进他的衣领里,带来一阵刺痛。
鲜血四溅,染红了庙门前的土地,染红了散落的尸体,也染红了那尊布满灰尘、早已看不出模样的神像。
中年汉子和小乞丐双双倒地。
“不、不、不……”中年汉子瞪大了眼睛,眼球突出,里面充满了惊恐和不甘。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鲜血不断从他的喉间涌出,顺着嘴角往下淌,浸湿了他
小乞丐意识逐渐模糊,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变暗。在即将彻底闭上双眼的那一刻,他似乎听到了一声熟悉的狗叫声——那叫声粗声粗气,带着几分熟悉的蛮横,遥远而清晰。
但他已经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也没有力气去想那是谁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