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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更的梆子声还没完全散在冷风里,沈如晦正把浓黑的药汁灌进粗陶碗。碗沿烫手,她快步走到榻前,萧九抬起头——他指尖还沾着松木屑,白天闲着削了个歪扭的药杵,说是抵债的利息。她当时笑他手笨,现在却看见他指甲缝里还嵌着木丝。

“趁热。”她手腕一倾,碗沿碰在他干燥的唇上,像命令,又像哄小孩。

萧九低头就喝,喉结滚动间眉心狠狠跳了几下,却一口气咽净了,把碗底亮给她看:“利息减一钱?”

“减你个头。”她转身要走,后颈突然一凉——油灯的火苗无风自动,猛地拉长成一条细线。她下意识侧肩,一柄薄刀擦着耳廓钉进门板,“嗡”声震得耳膜发麻。

灯灭了。

黑暗灌满屋子,只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咚咚地响。沈如晦弯腰摸针囊,指尖却先触到萧九的手——他早已掀翻药箱挡在她身前,声音压得极低:“数到三,伏地。”

“一。”门破开,两道黑影左右扑入。

“二。”萧九右手抄起白日削药杵的小刀,左臂将她往后拦,刀尖对准左侧黑影的膝眼。

“三!”她扑向地面的瞬间,袖中药粉扬出——曼陀罗混着生川乌,白雾炸开。冲最前的黑衣人呛得弯下腰,另一人刀锋横扫而来,萧九迎上去,“当”的一声,木刀断成两截,却为她拦下致命一击。断木震得他虎口迸裂,血珠飞溅,他借势后退,将她死死压进墙角。

“玉佩。”对面声音冷硬,“交出来,留全尸。”

萧九嗤笑:“自己来取。”

两人不再废话,刀光交错,招招逼向他要害。萧九左臂带伤,只凭右手格挡,三五招便被逼到桌边。沈如晦趁机爬向药柜,抖开竹笼——里头野蜂被药粉激得狂躁,嗡鸣着扑向黑衣人面门。

“嘶!”一人被蛰得后仰,刀锋劈歪在柜角,木屑飞溅。另一人挥刀斩蜂,趁机逼至她眼前,刀尖直挑咽喉——

“沈如晦——趴下!”萧九嘶吼着扑来,后背硬生生替她扛下一刀。布帛撕裂声里,温热血线溅上她侧脸。她脑中嗡鸣,手中银针已本能送出,直没入对方颈间——针尽没柄,黑衣人瞪着眼,血箭飙出,溅红她前襟。

那人软倒在地,手指还在抽搐。沈如晦手抖得握不住针囊,铜针撒了一地。她想站,膝头却发软,一只滚烫的手猛地握住她手腕——萧九用额头抵住她肩,喘着粗气:“别低头,还有一个。”

被蜂蛰的黑衣人见同伴毙命,目眦欲裂,抡刀乱砍。萧九反手抄起板凳迎上,木腿被劈得碎屑纷飞,他却半步不退,将她严严实实护在身后。曼陀罗药性渐发,黑衣人脚步虚浮,萧九趁机一刀划向对方膝弯,人跪地的刹那,沈如晦闭眼补针——这次刺的是晕穴,黑衣人软倒,喉间咯咯作响,却未断气。

血腥混着药苦弥漫全屋。萧九撑在桌角,脸色白得骇人,左背旧伤崩裂,血顺着腰线淌下,在地板积成暗红的一滩。沈如晦扶他,他先问:“伤着没?”

她摇头,喉咙发紧:“没。”

“那就好。”他扯出个笑,眼角因痛楚抽动,却仍抬手擦她脸上的血,结果越抹越脏,“别慌,头一回都这样,手抖正常。”

她喉头酸涩,刚要开口,却见地上黑衣人突然抽搐,口涌黑血。蹲下一探——毒牙自尽了。临死前那人死死瞪着萧九,瞳孔涣散,嘶声挤出两字:

“太……子……”

声音不大,却像闷雷滚过屋梁。沈如晦指尖一颤,银针落进血泊,轻叮一声。她抬头,见萧九正顺着墙滑坐下去,听见那称呼,眼底黯沉无光,只勉强扯嘴角:“还是被认出来了啊。”

窗外风声呼啸,如旌旗猎猎。沈如晦僵在原地,满手黏腻的血,心跳撞得耳膜生疼——皇家、太子、追杀……师父遗言“莫近皇权”在脑中轰鸣。她看向萧九,他垂眸踢开染血的凳腿,声音低哑,竟带歉意:

“沈如晦,我欠你的,又翻一倍了。”

她没应声,只走过去用袖口压住他汩汩冒血的伤口,掌心下是他急促的脉搏。血浸透布帛,烫得她眼眶发热,却硬生生憋回泪意,哑声道:

“闭嘴,先止血。账……回头一起算。”

火塘里最后一点柴被血水浸湿,火苗挣扎两下,灭了。黑暗中只剩彼此交错的呼吸,一个比一个急,却谁都没提“分道”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