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码头一闹,船是甭想了。两人踩着河滩乱石往上游走,雪粒夹着雨丝,打在脸上像钝针。沈如晦把斗笠扣到萧九头顶,自己淋的半边湿透,还要兼顾他右腿的伤---走一步,血顺着裤管滴进泥里,像开败的梅花。
“再逞能,我就把你扔这儿喂鳄鱼。”她威胁。
萧九笑,把大半重量压她肩上:“舍不得就行。”
两人在芦苇深处发现半沉的破渔船,船板漏天,正好挡雨。舱里缩着个七八岁的男孩,烧得满脸通红,嘴角挂白沫。沈如晦探额——烫手。
“疫热。”她声音发沉,“缺银翘,缺黄芩,只剩酒。”
萧九晃了晃酒囊:“要多少?”
“全部。”她抬眼,雨珠顺着睫毛滚,“蒸馏酒精,土法抗生素,熬不过今晚。”
说干就干。
破瓮当锅,竹筒做冷凝管,船底凹坑点火,酒液“滴答”落进瓦罐。火升起来,雨点砸棚顶,噼啪乱响。沈如晦用匕首削竹管,手一滑,血线冒出。萧九握住她腕子:“别再添伤员。”语气轻,手却紧。他低头嚼烂车前草,敷她伤口,指腹在绷带末端打了个丑丑的结,却稳。
酒精提完,疫童已烧得说胡话。沈如晦蘸酒擦腋、颈侧,自己也被热气蒸得满脸通红。萧九接过棉团:“我来,你喘口气。”他低头,动作比擦剑还认真。沈如晦侧头看他——睫毛沾雨,火光在瞳仁里跳,像温柔水纹。她忽然开口:“你第一次照顾小孩?”
“嗯。”他笑,声音低,“也是第一次给人擦身。”
沈如晦轻咳,耳尖悄悄红了。
夜幕渐渐降临,沈如晦抱膝打盹,肩上一沉——萧九的脑袋靠过来,带着酒气和湿冷。
“借一下。”他哑声,“就一会儿。”
沈如晦没动,半晌,把肩往他那边送了送。两人肩靠肩,体温透过湿衣交换。
“讲讲你娘?”她困得含糊,却好奇。
萧九沉默片刻,像在现编:“我娘……会酿酒,酒名‘雪里春’,甜得发苦。”
沈如晦笑:“甜和苦还能一起?”
“能。”他低头,看她发旋,“就像现在,雨很冷,火很烫,你靠我很近。”
沈如晦没接话,心跳却漏一拍。
不知过了多久,疫童在草堆里翻个身,高热退了,嗓子干得咳了一声,睁眼就瞧见火光里并肩的两人。孩子脑子还昏,只记得“被擦身”“被喂水”的都是“大哥哥”,于是脱口而出:“大哥哥是神仙!”
孩子一句“神仙哥哥”把两人同时炸醒。沈如晦呛得直咳,萧九笑到肩抖,却不忘伸手给她顺背。疫童见他们不理,又补一句:“姐姐脸红,是害羞!”
沈如晦耳根烧得更狠,顺手把剩下的酒精棉堵在孩子嘴上:“退烧了就闭嘴。”
天已微亮,雨停雾散。她把火踩灭,收拾竹筒、残布,背起空药箱,动作一气呵成,借此掩心慌。萧九把疫童裹进干草,抱出船舱,迎面碰上寻娃的乡亲——原来是对岸渔户,听到夜里孩子哭喊,天一亮就撑小船过来。
乡亲千恩万谢,硬塞一篮土鸡蛋。沈如晦想推,萧九已单手接过,指尖顺势勾住她袖口,低声笑:“诊金归我,利息归你,一起拎。”
回岸小路泥泞,他腿伤未愈,走两步便歪。沈如晦看不下去,把篮子往他怀里一塞,自己钻到他右侧,让出肩膀:“借你靠,别摔了鸡蛋。”萧九毫不客气,把整个重心压过去,唇角弯起,趁她不注意,低头在她发顶轻碰了碰,声音低得只有两人听得见:
“童言无忌,可我心有愧——刚才那句‘只归你’,是认真的。”
沈如晦脚下一滑,差点把两人一起带进泥坑。她没接话,却把肩又往他那边送了送——鸡蛋不能摔,心跳也暂时不摔。
晨雾里,两条影子并成一条直线,一篮鸡蛋在两人手里晃来晃去,像尚未说出口的甜味,一路晃向镇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