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把旧眼镜盒轻轻放在办公桌边缘,月光斜照在塑料壳上,那道歪斜的反光像一道划破平静的裂痕。他盯着看了两秒,转身走向排练区方向。走廊空荡,脚步声被地毯吸尽。
晨会开始前十五分钟,顾明川的位置仍空着。
江逸没有追问助理,径直调出内部监控系统。画面跳转到消防通道B2层,角落应急灯忽明忽暗,映出一个人影蜷坐在水泥台阶上,手里抱着一把木吉他,屏幕微光打在他低垂的脸上。
手机循环播放一段视频——是三个月前某次直播现场,主唱在副歌部分走音,观众席响起零星哄笑。画面反复定格在那一瞬:顾明川嘴角僵住,眼神失焦。
江逸关掉监控,沿着安全出口标识走去。
推开门时,铁门发出沉闷的吱呀声。空气闷热,混着金属扶手经年未擦的尘味。顾明川没抬头,手指用力拨动琴弦,节奏混乱而急促。一连串音符砸在狭小空间里,像是某种失控的宣泄。
江逸站在三步外,没靠近。
“你母亲的手术排期在下周二,还差十七万。”他说。
琴声戛然而止。
顾明川缓缓抬头,眼底布满血丝。他没说话,只是将手机倒扣在地,右手重新搭上吉他颈,指节因用力泛白。下一秒,他猛地弹奏起一个高音和弦——
“铮!”
最细的那根弦应声崩断,金属丝甩出,在他左脸划开一道口子。血珠顺着下颌滑落,滴在琴身上,又沿着木纹渗进缝隙。
江逸依旧没动。
他的目光落在对方锁骨下方——那里纹着一行小字:己巳年三月初七。与病历档案上的出生日期完全一致。
“我可以预支你三年年薪。”他说,“条件是你每天参加声乐康复训练,直到误差率低于0.5%。”
他打开领带夹,微型投影仪亮起蓝光。空中浮现出一张现金流模型图,标注着顾明川未来三年的收入曲线、税务扣除项、奖金发放节点,以及一笔醒目的红色缺口:173,600元。
“这笔钱现在就能到账。”江逸说,“只要你签电子授权。”
顾明川冷笑了一声,抬手抹去脸上血迹,掌心留下一道红痕。
“你以为我是来乞讨的?”他声音沙哑,“还是你觉得所有事都能用数据算清楚?”
江逸收回投影,合上领带夹。蓝光熄灭的瞬间,通道陷入短暂昏暗。
“我不是要救你母亲。”他说,“是要你不再用错误的方式活着。”
顾明川握紧吉他,手臂肌肉绷紧,作势要砸向旁边的设备箱。可动作卡在半空——右肩突然抽搐,旧伤引发的痉挛让他整条胳膊颤抖不止。
江逸看着他。
“你去年在Livehouse即兴改编的那首降E小调,我让周慕云封了录音。”他说,“不是因为它不好,而是太像你父亲年轻时的风格。唱片公司当年就是以‘风格重复、缺乏商业价值’为由,终止了他的合约。”
顾明川的手僵住了。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江逸继续说,“你怕唱得太像他,会被淘汰;又怕唱得不像她,对不起她的期望。所以你一遍遍看失误视频,想用失败证明自己配得上这个位置。”
通道里安静下来。
只有应急灯还在闪烁,光影交替扫过两人之间。江逸脱下西装外套,搭在生锈的铁栏上。左腕机械表裸露在外,震动声细微而稳定,像是某种无声的节拍器。
时间仿佛被拉长。
顾明川低头看着断裂的琴弦,指尖微微发抖。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裤兜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展开后递给江逸。
那是张缴费通知单复印件,医院名称、科室编号、患者姓名都清晰可见。金额栏写着“自费部分:¥173,600”。
“你早就查过了?”他问。
江逸点头:“从你第一次请假陪诊开始。”
“那你应该也知道,医保只覆盖基础治疗。”顾明川声音低下去,“她需要的是靶向药,进口的,不在目录里。”
“我已经联系了三家合作医疗机构。”江逸说,“其中一家愿意提供分期支付方案,利息由公司承担。”
顾明川猛地抬头:“你们根本不懂……这不是钱的问题。”
“那是?”江逸问。
“是我每次上台都在害怕!”他突然提高声音,“我怕忘词,怕跑调,怕灯光太强看不清提词器,怕观众发现我不够好!我看过自己每一遍录像,错一次就重练一百遍,可我还是会犯同样的错!”
他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纹这个日子吗?”他指着锁骨下的纹身,“不是为了纪念她生我那天,是为了记住她最后一次站上舞台的日子。那天她咳血了,可还是坚持唱完。她说‘只要还能站着,就不能让观众失望’。”
江逸静静听着。
“所以我不能停。”顾明川声音发颤,“哪怕膝盖疼得走不了路,我也得跳;哪怕嗓子哑了,我也得唱。因为她是那样活的,我就得那样活。”
江逸缓缓蹲下身,视线与他平齐。
“但她最后没能治好。”他说,“不是因为你不够努力,是因为没钱换更好的药。”
顾明川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你拼命复制她的轨迹,以为这样就能延续她的意义。”江逸说,“可你忘了,她最希望看到的,是你好好活着。”
通道外传来远处电梯启动的声音,风压推动空气流动,吹动墙上一张脱落的海报边缘。
顾明川低头看着脚边的吉他。琴颈已经裂开,弦轴松动,再也无法演奏。
他忽然笑了下,笑声很轻,带着疲惫。
“你说训练误差率要降到0.5%?”他问。
“对。”江逸说。
“如果我做不到呢?”
“那就继续练。”江逸说,“直到做到为止。”
顾明川沉默了很久。然后,他慢慢弯腰,双手撑地,试图站起来。右腿刚发力,膝盖一软,整个人向前倾倒。江逸伸手扶住他肘部,力道不大,却稳稳托住了重心。
他站直了,呼吸还有些不稳。
“我不想靠施舍活着。”他说。
“这不是施舍。”江逸松开手,“这是投资。你值这个价。”
顾明川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伸手扯开衬衫领口,露出锁骨下方那行纹身。
“己巳年三月初七。”他一字一顿地说,“这是我妈生日,也是我每年许愿的日子。今年的愿望……是让她活下去。”
江逸点头:“那就从明天早上九点开始训练。”
顾明川没回应。他弯腰捡起断裂的吉他,双手握住琴颈两端,用力一折——
“咔!”
木料断裂声在通道里回荡。残骸被扔在地上,琴身撞到墙角,反弹出半截断弦,落在积水边缘,微微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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