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颠簸着拐过最后一个弯，林默在一阵钝痛中睁开眼。输液管随着车身晃动轻轻摆荡，一滴药液正缓缓滑落，在即将坠入针头的瞬间，他看见岑若薇的手指搭在自己腕上，数着脉搏。
她没说话，但他知道她在算时间。
喉咙像被砂纸磨过，他张了张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想提醒她芯片被动写入的事，可声音卡在胸腔里出不来。他改用指尖，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写下“D-07”三个字，力道轻得像怕惊醒什么。
她的手指微微一颤，没抽开，也没回应，只是把他的手慢慢放回床沿，盖上薄毯。
再醒来时，已是傍晚。病房安静得只剩下仪器低频的嘀嗒声。窗外暮色压城，霓虹尚未点亮。他动了动手指，确认吊坠还在口袋——那枚创可贴却不见了。
岑若薇坐在床边椅子上，手里拿着他的黑色笔记本，翻到一页画满机械结构的草图。线条凌厉，标注密密麻麻，中央是一个带液压关节的臂体模型，旁边写着“扭矩冗余设计”。
她抬头：“这是什么？”
“备用方案。”他说，嗓音依旧沙哑，但能成句了。
她盯着图纸看了一会儿，又抬眼看他：“你要替换什么？”
他没答。沉默像一层膜，隔在两人之间。过去三十多年，他习惯把伤疤藏进代码、西装、系统提示音里。可现在，身体在报警，神经在抽搐，连呼吸都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滞涩感。
他忽然抬手，一把扯开衬衫。
布料撕裂的声音让岑若薇猛地站起。血迹从左肩一路蜿蜒至胸口，而在肋骨下方，一圈银灰色的环状接口嵌入皮肤，边缘泛着幽蓝微光，像是某种活体机械正在休眠。
“如果系统断了信号，”他靠在床头，喘了口气，“我还得能自己站起来。”
她没后退，也没尖叫。只是静静看着那道接口，仿佛在读一段没人懂的密码。
然后她打开包，掏出一只粉色暖手宝，塞进他冰凉的手心。
“你不是机器。”她说，“别总把自己当成工具。”
暖意顺着掌心蔓延，缓慢而真实。他握紧了它，指节因用力泛白。这感觉陌生得让他想逃——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太舒服了。太久没人碰他，不是出于交易，不是为了测试数据，只是单纯地，想让他暖和一点。
外面传来警笛声。
两人同时转头。一辆押解车缓缓驶入医院大门，车窗后，赵世珩被两名警员夹在中间。他抬头的一瞬，目光直穿玻璃，精准落在病房窗口。
林默右手立刻摸向吊坠。
下一秒，一只温热的手覆了上来，轻轻按住他的手背。
“现在他是囚徒，”岑若薇低声说，“你是自由的。”
赵世珩的嘴角忽然扬起一丝弧度，不像笑，更像某种确认。他没有移开视线，反而盯得更久，直到警车拐过楼角，消失在视野尽头。
林默松了口气，肩膀终于卸下紧绷。可就在那一瞬，他脑中闪过一个画面——二十年前车祸当晚的监控录像片段：一名站在路灯下的目击者，穿着长风衣，右手插在口袋里，左手扶了扶眼镜。
刚才赵世珩的眼神，和那个人，一模一样。
他想说话，却发现岑若薇仍握着他的手。暖手宝的光映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像一层薄金。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吗？”她忽然问。
“茶水间。”他答，“你穿着香云纱套装，手里拎着一份物业整改报告。”
“你当时在吃蛋糕。”
“快过期的。”
“你把最后一块分给了保洁阿姨。”
他愣了下：“你注意这种事？”
“我注意你。”她说完，似乎意识到什么，收回手，低头整理包带。
空气有一瞬凝滞。
他望着天花板，忽然笑了声：“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我签到第一天，系统送了我一套阿玛尼西装。结果我第一场仗，是穿着起球的格子衫打赢的。”
“那你现在为什么还穿定制款？”
“因为创可贴塞西装口袋比较不显眼。”
她挑眉：“你就这么珍惜那玩意儿？”
“那是我妈留下的习惯。”他顿了顿，“她说，人可以破，但不能烂。”
她没接话，但从包里又拿出一片创可贴，放在床头柜上，包装是新的，背面却没有数字。
“这个是我买的。”她说，“不是系统给的。”
他看着那片小小的白色贴片，忽然觉得胸口那圈接口，没那么刺骨了。
夜彻底黑了下来。城市灯火渐次亮起，映在窗上，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河。护士进来换了药，叮嘱了几句，又退出去。
病房重归安静。
“你为什么要帮我？”他终于问出口。
她站在窗边，背对着他，身影融在玻璃反光里。
“因为我爸书房里，也有一本写满‘宁教我负天下人’的日记。”她声音很轻，“我只是不想，再活成下一个他。”
他没再问。
有些答案，不需要说尽。
她走回来，重新坐下，离床沿近了些。没有碰他，也没有说话，只是陪着。
仪器声规律地响着，像某种节奏稳定的倒计时。
不知过了多久，他闭上眼，意识开始下沉。梦与现实的边界变得柔软，记忆碎片浮上来——阿尔卑斯山的雪，冻僵的手指，救援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还有那个在他耳边喊“抓住我”的声音。
是他母亲留下的吊坠启动了系统。
也是她，在最后时刻，把翡翠项链塞进他襁褓。
他忽然睁开眼。
“若薇。”
“嗯？”
“D-07不是频段代码。”
她看向他。
“是出生编号。”
“什么出生？”
他刚要开口——
病房门被推开一条缝，一道光线切进来。
门口站着穿白大褂的人，手里拿着病历本，口罩遮脸，袖口露出一小截纹身：编号，坐标，一行小字——“别让他们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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