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在铁老怪的茅屋院外住了下来。
白天,他劈柴,挑水,将老人院子里疯长的杂草一一拔除。他干活时话不多,动作却透着一股利落和沉稳。晚上,就在院子外那棵老槐树下升起一堆篝火,烤着带来的野猪肉,油脂滴入火焰,发出“滋啦”的声响,香气弥漫在清冷的山林间。
他过得自在,仿佛不是来求人,而是来山中隐居。
茅屋的木门始终紧闭。
铁老怪虽然嘴上不说,但林凡的一举一动,都通过他那双敏锐到极致的耳朵,清晰地投映在脑海里。
这个年轻人,劈柴的斧声,每一记都沉稳有力,间隔均匀,没有一丝浮躁。他走路的脚步声很轻,落地无声,显是身怀功夫,却用来干这些杂活,没有半分不耐。
最重要的是,他从不主动敲门,也从不开口催促,只是安静地做着他认为该做的事。
这份沉稳与耐心,不卑不亢,让铁老怪那颗早已被岁月和孤独侵蚀得如铁石般冰冷的心,出现了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痕。
第三天,日头正午。
林凡将最后一担水挑满水缸,走到茅屋门前,将一张卷起的图纸,恭敬地放在了门前的石阶上。
“老师傅,小子画了张图,请您过目。”
说完,他便退到一旁,静静等待。
许久,门内传来一阵摸索的动静,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一只布满老茧和烫伤疤痕的大手伸了出来,摸索着将那卷图纸拿了进去。
门,又关上了。
屋内,铁老怪将图纸展开,几乎是贴在了自己的鼻尖上。
他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东西,只能通过那不到一寸的距离,勉强感受着纸上墨迹的轮廓和光影的深浅变化。
他的手指,那些曾经能感知到钢铁百分之一毫米变化的手指,此刻正颤抖着,在图纸上那些复杂的结构线条上缓缓抚过。
曲辕犁、筒车、耧车……
这些东西,他从未见过,但只凭着那模糊的轮廓和丰富的锻造经验,他就能在脑中构建出它们的形态,推演出它们的功能。
越是“看”,他的呼吸就越是粗重。
这不是胡闹。
这是天才的设计!是能让天下所有庄稼汉都挺直腰杆的宝贝!
可也正因为如此,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愤怒,从他心底猛地窜起,瞬间吞噬了他。
“异想天开!”
半晌,两个字从他牙缝里挤了出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怒。
“哗啦”一声,那张珍贵的图纸被揉成一团,从门缝里狠狠地扔了出来。
“这上面的东西,结构之复杂,对火候和锻打精度的要求,差之一厘,谬以千里!”
老人的声音在颤抖,那是英雄末路的绝望咆哮。
“别说我现在这双瞎眼,就算是我年轻时,也未必有十足的把握!”
他觉得林凡是在用这件神物来羞辱他,在嘲笑他这个废人。
“小子,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山里危险,赶紧下山去!”
逐客令下得斩钉截铁。
林凡没有去捡那张被揉皱的图纸,也没有争辩,只是平静地站在原地,声音清晰地传进屋里。
“老师傅,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一句话,让屋内的咆哮戛然而止。
死寂。
几秒后,铁老怪似乎被这句话彻底激怒,又或者说,是被激起了最后一丝不甘的血性。
“好!有种!”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充满了某种危险的意味。
“你想让我帮你,也行!”
“你就在这山里,独自过上一夜。要是明天早上,你还能囫囵个儿地站到我面前,我就信你有这个能耐!”
这个考验,极其苛刻,甚至就是要命。
这片深山,白日里鸟语花香,一到晚上,就是野兽的天下。狼嚎、熊咆,是夜的主旋律。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在野外过夜,无异于将自己当成了野兽的点心。
林凡却毫不犹豫,对着紧闭的木门朗声应道:
“好!一言为定!”
夜色,很快笼罩了山林。
林凡依旧在院外的篝火旁露宿。
篝火烧得比前两晚更旺,跳动的火焰将他年轻的脸庞映照得明暗不定。他没有丝毫的掉以轻心,在白天,他已经围绕着这片小小的宿营地,巧妙地布置了几个简易的预警陷阱。
几根不起眼的藤蔓,连接着悬在半空的石块。几片踩上去必然会发出巨大声响的枯叶堆。
简单,却有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山风渐起,带着林木的湿气和泥土的芬芳,也带着烤肉那霸道的香气,飘向了黑暗的深处。
到了后半夜,万籁俱寂,连虫鸣都消失了。
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突然。
“咔嚓!”
一阵令人牙酸的脆响,从左侧的密林中传来。
是树枝被沉重的物体踩断的声音。
林凡的眼神瞬间锐利,身体肌肉瞬间绷紧。
他没有立刻站起,依旧保持着盘坐的姿势,只是手,已经悄无声息地摸向了腰间那柄磨得锃亮的柴刀。
紧接着,一股浓重腥臊的恶风,卷着腐叶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个硕大无比的黑影,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黑暗,出现在篝火摇曳的光亮范围边缘。
是黑熊!
这头熊的体型,比林凡上次在山中遇到的那头还要庞大,站起来恐怕有两人高。它的一双小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着贪婪而残暴的红光,死死地盯着篝火上那半扇烤得焦黄流油的野猪。
屋内的铁老怪,其实也一夜未睡。
他高大的身躯如一尊石像,坐在冰冷的床沿,侧耳倾听着屋外的一切动静。
风声,火苗燃烧的噼啪声,还有那由远及近的、沉重如鼓点的脚步声。
他听出来了,是这山里那头最难缠的畜生。
他的手边,那座熄灭已久的打铁炉里,不知何时又燃起了炉火。一把厚重的铁钳,正插在通红的炭火之中,被烧得渐渐发亮。
他想看看,这个敢说“试一试”的年轻人,到底有几分成色。
屋外,对峙仍在继续。
黑熊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低吼,似乎在警告林凡这个渺小的生物,立刻离开它的食物。
林凡缓缓站起身,将柴刀横在身前,身体微弓,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黑熊的动作。
一人一熊,在跳动的篝火两侧,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吼——!”
黑熊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它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庞大的身躯以与其体型完全不符的敏捷,猛地向林凡扑了过来!
腥风扑面,那股巨大的压迫感几乎令人窒息!
林凡脚下猛地一错,身体灵巧地向侧方闪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致命的一扑。
黑熊一击不中,更加狂暴。它人立而起,挥舞着蒲扇般巨大的熊掌,带着呼啸的风声,一次又一次地拍向林凡。
林凡利用篝火作为屏障,不断地移动,闪避。
他脚下踩过一处枯叶堆,发出“哗啦”的巨响,黑熊的动作明显一滞。
他又引着黑熊冲向一棵大树,在熊掌拍来之前,他猛地拉动一根藤蔓,一块人头大的石头从树上呼啸着砸下,正中黑熊的后背。
石头虽然没能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这份挑衅,彻底激怒了这头山林霸主。
黑熊放弃了追逐灵活的林凡,它猩红的目光转向了不远处那间同样散发着食物香气,并且还住着另一个生物的木屋。
在它简单的思维里,屋里的,才是正餐。
“吼!”
它咆哮着,调转方向,用那山峦般厚重的身体,朝着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发起了最野蛮的冲撞!
“砰!”
一声巨响,整间茅屋都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木门上瞬间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
“砰!”
又是一次猛烈的撞击,木屑纷飞,门板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已经严重变形。
屋内的铁老怪,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地面的震动。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只握着铁钳的手,关节已经捏得发白。
就在木门即将被第三次撞击彻底摧毁的危急时刻,屋里,那扇破旧的窗户突然被从内推开!
一道刺目的红光,如流星般飞射而出!
那红光带着一股灼热到扭曲空气的气浪,划破夜空,在黑熊即将撞上木门的前一刹那,精准无误地,狠狠砸在了它那湿润、敏感的鼻子上!
“嗷——!”
一声凄厉到不似野兽能发出的惨叫,瞬间划破了整个山林的寂静。
那是被烧得通红的铁块,直接烫进血肉的剧痛。
一股焦糊的恶臭,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黑熊庞大的身躯猛地向后倒去,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用爪子疯狂地刨着自己的脸。
剧痛之下,它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凶悍与狂暴,只剩下对那道红光的恐惧。
它挣扎着爬起身,看了一眼那扇飞出红光的窗户,又怨毒地望了一眼篝火旁的林凡,最后夹着尾巴,发出一阵不甘的呜咽,悻悻地、仓皇地退回了无边的黑暗密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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