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副手那张老脸上的肌肉正在抽搐，被林凡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肺管子像是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堵得他胸口发闷。他正绞尽脑汁，想从牙缝里再挤出几句官样文章来找回场子，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和金属碰撞的巨响。
一个身影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自行车被他甩在一边，咣当一声砸在地上。
“刘主任！刘主任！”
来人嗓子都喊劈了，带着哭腔。
那是个壮硕的汉子，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混着尘土，滚成一道道泥浆。他身上的蓝布褂子湿得能拧出水来，嘴唇干裂起皮，眼球里布满了血丝。
“不好了！我们公社的拖拉机，趴窝了！”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不速之客身上。
他是邻近“前进公社”的生产队长，姓王。
刘主任脸色一变，立刻大步迎了上去。
“老王，怎么回事？慢慢说！”
王队长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几十里外的方向，话都说不利索了。
“秋收……任务太重，那台东方红连着转了三天三夜，人歇机不歇……结果今天早上，在地里头，吭哧了两声，就……就再也发动不起来了！黑烟直冒，现在就跟一坨死铁一样瘫在那儿，几十里外的田埂上啊！”
他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急得满嘴燎泡都快烧起来了。
“那可是咱们公社的宝贝疙瘩！耽误一天，几百亩地的庄稼就得烂在地里！刘主任，这可是要命的大事！”
刘主任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这个年代，拖拉机就是生产力的神。一台机器趴窝，影响的绝不是一个生产队，而是整个公社的秋收进度。他手底下那几个刚从培训班出来的拖拉机手，让他们开着跑没问题，可一听到“维修”两个字，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只会开，哪会修啊！
赵副手此刻终于找到了表现的机会，他清了清嗓子，背着手，官气十足地走上前。
“老王同志，不要急嘛。遇到问题，首先要沉着，要冷静，要相信组织的力量！”
他嘴里吐着不痛不痒的空话，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林凡，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看吧，这才是公社的大事，你一个铁匠铺，能顶什么用？
王队长根本没心思听他废话，只是用绝望的眼神看着刘主任，那神情仿佛在看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就在这片焦灼和无能为力的空气中，林凡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共振点。
机会来了。
他向前迈出一步，动作不大，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的声音清朗而坚定，像一把锤子，敲碎了现场的慌乱。
“刘主任，让我去试试吧。”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了他。
“你？”
前进公社的王队长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全是赤裸裸的怀疑。他从上到下打量着林凡，这个年轻人太干净了，太镇定了，一点也不像那些浑身油污的老师傅。
“小同志，那可是东方红拖拉机，上万个零件组成的铁家伙，不是敲两下钉子那么简单，可不是闹着玩的。”
赵副手嘴角撇出一丝冷笑，正要开口附和。
“让他去！”
刘主任的声音如同惊雷，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此刻，他对林凡的信心已经攀升到了顶点。这个年轻人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创造出奇迹。
他一把按住王队长的肩膀，沉声宣布。
“我们半截沟公社的农机组长，技术绝对过硬！”
“农机组长”这个临时安上的头衔，让赵副手的脸皮狠狠一跳。
于是，在一片将信将疑的目光中，林凡没有多说一句。他跨上前进公社那辆破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车后座上绑着他那个沉甸甸的工具箱，在颠簸的土路上，朝着故障地点飞驰而去。
车轮卷起的烟尘，像是他向整个公社投下的一封战书。
几十里的土路崎岖不平，当林凡赶到时，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
远远的，就看见田埂上，一台红色的东方红拖拉机如同搁浅的巨兽，死气沉沉地停着。拖拉机周围，黑压压地围了十几号人，一个个垂头丧气，蹲在地上抽着旱烟，脸上写满了无计可施。
空气中弥漫着柴油和烧焦的机油混合在一起的难闻气味。
跟着刘主任坐卡车赶来的赵副手，也背着手站在一旁，嘴角噙着一抹看好戏的弧度，就等着林凡束手无策，灰溜溜地滚回去。
林凡没有理会任何人，他将自行车一放，径直走向那台钢铁巨兽。
他没有急着动手，而是像个经验丰富的老兽医，围着拖拉机走了一圈。
接着，他跳上车，拧动了钥匙。
发动机只发出一声沉闷无力的“咔哒”声，再无反应。
林凡跳下车，没有多话，直接打开了引擎盖。
他先是俯下身，鼻子凑近发动机，仔细地嗅了嗅。
然后，他伸出手指，检查了油路和电路的接头。
他的动作不快，但每一下都精准无比，带着一种机械般的美感和韵律。时而拧紧一颗看似无关紧要的螺丝，时而用扳手拆下一个黑乎乎的零件，放在手心仔细端详。
周围的社员们从一开始的麻木，渐渐被他的专注所吸引，窃窃私语声都小了下去。他们看不懂，但他们能感觉到，这个年轻人和他们之前见过的所有修理工都不一样。
赵副手撇着嘴，双手抱胸，心中的不屑愈发浓厚。
装模作样！他就不信，十几个人折腾了一上午都没弄好的大家伙，凭你一个毛头小子就能搞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仅仅半个小时后，就在赵副手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一直埋头在车底的林凡，忽然钻了出来。
他拍了拍沾满油污的双手，动作轻松写意。
他走到早已等得心急如焚的王队长面前，平静地开口。
“好了，是喷油嘴堵了，积碳太严重。顺便帮你把离合间隙也调了一下，以前起步肯定很冲吧。”
“好……好了？”
王队长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嘴巴张成一个“O”型，能塞进一个鸡蛋。
他们十几个人，又是推，又是拆，又是检查，忙活了一整个上午，连根毛都没看出来。
这个年轻人，前后不过半个小时，就说好了？
这怎么可能！
林凡没有解释，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行动是最好的证明。
他转身，干净利落地跳上高大的驾驶座，那姿态，仿佛是国王登上了自己的王座。
他将钥匙插入，轻轻一拧。
“咔……”
一声轻微的电路接通声。
紧接着。
“轰——隆隆隆——”
刚才还奄奄一息，如同废铁的拖拉机，瞬间爆发出了一阵沉闷而强劲有力的轰鸣！
那声音不再是之前病态的嘶吼，而是一种充满了力量感的、健康的咆哮！低沉，浑厚，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仿佛一头沉睡的雄狮被彻底唤醒，光是听着声音，就感觉比没坏之前还要劲霸！
这一幕，让在场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所有人都张着嘴，眼神呆滞地看着那台正在欢快震动的钢铁巨兽，又看看驾驶座上那个神情淡然的年轻人。
这哪里是维修？
这简直就是神乎其技！是化腐朽为神奇！
“动了！动了！真的动了！”
“我的天！比以前还好听！”
短暂的死寂之后，前进公社的社员们爆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欢呼和掌声，那股压抑了一上午的绝望和沮丧，在这一刻化为了最纯粹的崇拜和喜悦。
刘主任激动地看着林凡，眼神里异彩连连，那是一种发现了稀世珍宝的狂喜。
而那个一直想找茬、等着看笑话的赵副手，此刻一张脸从白到红，再从红到紫，最后涨成了难看的猪肝色。他感觉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变成了无形的巴掌，一记接着一记，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火辣辣地疼。他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屁话。
林凡用无可辩驳的、碾压式的技术实力，向所有人证明了他和他的“铁匠铺”，对整个公社而言，究竟有多么巨大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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