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大队,村东头。
往日里早已废弃,只剩下断壁残垣的铁匠铺,此刻却成了整个村子的心脏。
炉火被鼓风机催得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咆哮,将半边天都映成了暗红色。每一次风箱的推拉,都带着沉重的喘息,像是巨兽在呼吸。
呼——!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带着煤炭与铁屑混合的独特味道,钻进每一个人的鼻腔。
铁老怪赤裸着古铜色的上身,虬结的肌肉在火光下滚动着一层油亮的汗光。他双目圆瞪,手中的八角大锤抡成一轮乌黑的残影,而后重重砸下!
当!
一声巨响,震得人耳膜发麻。
锤头与烧得通红的铁坯接触的瞬间,万千金色的火星轰然迸射,在昏暗的铁匠铺内炸开一团绚烂的烟火。
铁老怪身旁,林凡的身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没有抡锤,手里握着一张画满了精密线条的图纸,眉头微蹙,正在跟铁老怪争论着一个数据。
“不行,这个角度必须再收三度,不然入土的阻力会指数级增加!”
“三度?那犁壁的强度就不够了!一遇到硬地非得崩了不可!”铁老怪嗓门洪亮,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林凡脸上。
“强度可以用热处理来弥补,但结构决定了性能上限。”
林凡寸步不让,拿起那套从系统里兑换的德制工具,亲自上手,在一块成型的零件上进行着精细的打磨。锉刀划过金属的“沙沙”声,与铁锤的轰鸣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首独特的工业交响曲。
一个,是浸淫此道数十年的老匠人,经验丰富,全凭手感。
一个,是带着超越时代知识的穿越者,理论为王,数据至上。
两种截然不同的理念,在炉火的炙烤下,奇迹般地融合。
在两人的通力合作下,一台造型奇特的步犁雏形,已经静静地立在角落。它那流畅的线条和闪着金属寒光的犁头,与旁边笨重粗糙的旧式木犁形成了鲜明对比。
经过在后山荒地里的初步试验,结果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这新犁,耕作的深度与效率,是旧犁的三倍!
整整三倍!
这热火朝天的生产景象,这惊人的试验数据,像一阵风,很快就吹进了几十里外的公社大院。
这天下午,一辆颠簸的吉普车停在了红星大队的村口。
车门打开,公社的刘主任从车上下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戴着黑框眼镜,表情严肃的中年男人。
男人姓赵,是公社新来的副手,一个出了名的老学究,思想僵化,最喜欢把一切问题都往路线上靠。
他一下车,连村干部孙振华递过来的水都没接,径直就朝着那叮当作响、烟熏火燎的铁匠铺走去。
当他看到那个完全不像集体生产,反而更像私人小作坊的场景时,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结。
“刘主任,这是怎么回事?”
赵副手的食指几乎要戳到刘主任的鼻子上,声音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质问。
“我怎么看,这都像是在搞资本主义的个人承包!”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刺耳。
“这是典型的资本主义尾巴!必须立刻割掉!”
这顶天大的帽子,毫无征兆地就扣了下来。
周围看热闹的村民们,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而沉重。
赵副手根本不给任何人解释的机会,他向前一步,用一种审判的口吻宣布。
“立刻停止生产!封存这个作坊!所有钢材、工具,全部没收,等待组织处理!”
孙振华等几个村干部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这可是林凡辛辛苦苦,冒着风险才弄回来的钢材,是全村的希望!
“赵主任,你听我们解释……”孙振华急了,刚想上前理论。
一只手却从旁边伸出,轻轻拦住了他。
是林凡。
他脸上、手上的油污还没来得及擦干净,但那双眼睛,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他没有半分惊慌失措。
他只是用一个眼神制止了冲动的孙振华,然后不紧不慢地转身,走进了铁匠铺旁边的小屋。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他的身影。
几秒后,林凡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的手上,多了一张崭新的图纸。
他擦了擦手,动作沉稳,然后,在赵副手和刘主任面前,将图纸“哗啦”一声,猛地展开。
这张图纸,与他给铁老怪的那张布满精密数据的设计图截然不同。
它的画风粗犷,线条简单,充满了某种宣传画的风格。
图纸的最上方,一颗用红笔描绘的、硕大无朋的五角星,占据了最显眼的位置,鲜红的颜色带着灼人的力量。
五角星旁边,是一行龙飞凤舞的毛笔大字。
——为人民服务!
“赵主任,您误会了。”
林凡的声音响起,平静,但清晰地传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他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眼神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正气。
“我们这里,不是在搞资本主义。”
他的手指,重重地落在那行“为人民服务”的大字上。
“我们是在响应毛主席‘农业学大寨’的伟大号召,进行生产技术革新!”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着脸色铁青的赵副手,声音陡然洪亮起来,充满了慷慨激昂的力量。
“我们的目的,从来就不是为了个人赚钱!”
“而是为了打造出更先进、更高效的农具,提高我们整个半截沟公社的粮食产量!”
“是为了给国家的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
“这,才是我们的最终目标!”
一番话,如平地惊雷,在所有人心中炸响。
政治觉悟,站位高度,瞬间被他拉满。
他根本没有去辩解这是不是“个人承包”,而是直接跳出了对方预设的战场,从一个对方根本无法反驳的、更高的维度,对整件事进行了重新定义。
赵副手张着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被这套抢占了全部道德高地的说辞,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准备好的所有批判言论,在“为人民服务”和“农业学大寨”这两面大旗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甚至有些反动。
刘主任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他看着林凡脸上那义正辞严的表情,看着图纸上那颗鲜红的五角星,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
这个林凡,不简单。
他不仅有技术,更有头脑。
这滴水不漏的政治觉悟,这化解危机的能力,哪里像一个二十岁不到的毛头小子!
这分明就是一个在体制内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手才能有的手腕!
刘主任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扬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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