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农具厂的齿轮，从转动的第一天起，就再也没有停歇。
厂房里弥漫着一股铁屑与机油混合的独特气味，这是工业的芬芳，是新时代的脉搏。
在铁老怪那双布满老茧、却稳如磐石的手下，一块块粗糙的钢板被锻打、淬火、塑形。而林凡，则像一个幽灵，穿梭在各个工位之间，他的图纸比最高指示还要精准，他的每一句话，都能让卡壳的工序瞬间变得流畅。
一个顶级匠人的经验，一个穿越者的超前视野。
两者的结合，迸发出的能量是惊人的。
第一批，十台崭新的步犁，静静地排列在厂房的空地上。它们通体黝黑，犁铧闪烁着冷冽的金属光泽，结构精巧而充满了力量感。
这已经不是农具。
这是艺术品，是即将改变这片土地的武器。
刘主任围着这些新犁转了三圈，手掌在冰凉的犁身上摩挲着，脸上的褶子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菊。他当场拍板，要办一场全公社最大规模的现场演示会，让所有人都亲眼见证这个奇迹。
消息传开，十里八乡的生产队队长们，都跟闻到腥味的猫一样，赶了过来。
试验田被一道土埂分成了两个世界。
左边，是过去。
红星大队的老社员赶着一头瘦骨嶙峋的老黄牛，口中不断发出“驾、驾”的吆喝。那笨重的旧式木犁深陷在泥里，每前进一步，人和牛都要使出浑身的力气。牛蹄踩得深一脚浅一脚，犁出的沟壑歪歪扭扭，泥土翻得大块小块，极不均匀。
围观的人群里，不少老农都感同身受地摇着头。
这就是他们祖祖辈辈的劳作方式，一天从日出干到日落，能伺候好一亩地，就已经是好把式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右边。
那里，是未来。
红星农具厂的一名年轻工人，只用一只手扶着新式步犁的把手。没有牛，也不需要人去拉。他只是轻松地走在前面，身后的步犁就主动地、贪婪地咬进坚硬的土地。
“嗤啦——”
一声清脆悦耳的切割声响起。
那声音不像是在耕地，倒像是在用快刀切豆腐。
坚硬的土地被轻易豁开一道笔直的口子，深黑色的沃土被均匀地翻到两边，形成整齐的田垄。那深度，那匀称，让所有懂行的老农都倒吸一口凉气。
太轻松了。
太快了。
一个人，一台犁，走过的速度比那头老黄牛快了不止一倍。更关键的是，耕地的质量，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一个小时后，对比结果出来了。
左边的老牛和社员，累得满头大汗，才耕了不到两分地。
右边的新式犁，已经将半亩多的田地整个翻了一遍，地面平整得如同用尺子量过。
效率，整整高出了三倍！
人群彻底炸了。
寂静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狂热。
“刘主任！这犁！这犁怎么卖？！”一个满脸黝黑的队长挤开人群，嗓门洪亮，眼睛里闪着灼热的光，“我们猛虎队，要五台！”
“放屁！老张你那点地要五台干嘛？我们红旗队要八台！钱我们秋收后马上结！”
“刘主任，先给我们队匀两台行不行？我们队远，地也多！”
一时间，订单如同雪片，朝着刘主任和林凡砸了过来。
刘主任乐得嘴都合不拢，几乎要被热情的队长们给抬起来。
然而，就在这片喧闹中，一个不和谐的声音钻了出来。
一个尖嘴猴腮、眼珠子滴溜乱转的男人，从人群的缝隙里挤到了最前面。他脸上堆着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显得格外虚假。
“林厂长，年轻有为啊。”
他先是恭维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
“我们‘前进大队’跟你们红星大队可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你看，这犁……能不能按废铁的价，先匀给我们几台？”
“也算是支援兄弟单位嘛，以后你们有啥事，我们前进大队绝不含糊。”
他语气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占便宜是一种天经地义的权利。
林凡的目光扫了过去。
前进大队。
他的记忆里立刻浮现出相关的信息。去年春天，为了上游水源的分配问题，这个大队和红星大队闹得不可开交，差点就动了手。是出了名的占便宜没够，吃亏一点就撒泼打滚的主儿。
林凡的眼神没有停留超过一秒。
他甚至没有给对方一个字的回复。
他直接把这个尖嘴猴腮的队长当成了空气，彻底晾在了一边。
林凡转身，面对着其他情绪激动的队长们，抬手往下压了压。
喧闹声渐渐平息。
“各位队长，静一静。”
他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感谢大家对我们红星农具厂的信任。这新式犁，出厂价，五十元一台。”
“这个价格，包含了所有的钢材、木料和人工成本。我们一分钱黑心钱都不赚，这个价格，童叟无欺。”
五十元。
这个价格让不少人心里咯噔一下，但转念一想那三倍的效率，又觉得完全可以接受。
就在众人准备掏钱签单的时候，林凡的话锋，突然一转。
“但是。”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目光再次聚焦在他身上。
“考虑到这是我们厂的第一款新产品，为了保证大家买回去能用好、用得久，我们厂决定，额外提供两项服务。”
“第一，技术指导。第二，一年内的免费维修。”
他顿了顿，给了众人一个消化的时间。
“所以，在五十块钱的出厂价之外，每台犁，需要再加收十块钱。”
“这十块钱，我们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技术转让与售后服务费’。”
话音落下，全场一片死寂。
技术转让费？
这是什么东西？
别说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队长们，就连公社的刘主任，都听得一头雾水。买个犁就是买个犁，怎么还冒出个什么“费”？
看着众人茫然又警惕的眼神，林凡不慌不忙，嘴角的弧度带着一丝掌控全局的从容。
他就是要用一个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新概念，来重塑这场交易的规则。
“没错，技术转让费。”
“各位想想，这犁为什么好用？因为它不是一堆普通的铁疙瘩，它里面有技术。怎么调节耕地深度，怎么在不同土质上使用，怎么保养才能让它用上十年二十年，这些都是技术。”
“你们买了犁，我们会派厂里最好的技术员，亲自到你们队里去，手把手教你们的社员，直到他完全学会为止。”
“这，就是技术转让。”
“再说售后服务。这犁是铁打的，但谁也不敢保证它不出问题。要是哪个零件坏了，你们自己修，费时费力还不一定修得好，耽误了农时，那损失可就大了。”
“有了这十块钱，就不一样了。一年之内，只要不是你们故意砸坏的，任何问题，给我们厂打个电话，我们派人、带零件，上门给你们修好，不收一分钱！”
林凡的声音在寂静的田野上回荡。
“各位队长，你们多花的这十块钱，买的不是个虚名头。”
“买的是个放心，是个保障！”
这个创造性的概念，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所有人固有的思维。
他们瞬间就想通了。
是啊！这玩意儿这么精贵，万一用坏了可怎么办？有厂里人包修，那不就等于上了个保险吗？还上门教着用，这服务也太到位了！
“值！这十块钱花得太值了！”
“林厂长说的对！买的就是个放心！”
“签合同！我们签！”
刚才还在犹豫的队长们，此刻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他们争先恐后地涌向负责登记的会计，爽快地签订了这份公平、公正，还带着点新潮气息的供销合同。
那个想占便宜的前进大队队长，被晾在一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他本想倚老卖老，用“集体”和“邻居”的名义来压价，占个天大的便宜。
结果，林凡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他没发火，没争辩，甚至没多看他一眼。
他直接用一套他听都没听说过的“商业规则”，堂堂正正地把他所有的算盘都给砸了个粉碎。
最终，在众人火热的签约氛围中，他只能捏着鼻子，灰溜溜地走到队尾，老老实实地按照林凡定下的规矩，排队签了那份六十块钱一台的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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