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京城,凛冬。
刀子般的朔风卷着残败的枯叶,在四合院的砖石过道里发出鬼哭般的尖啸。
剧痛。
一种仿佛要将颅骨生生劈开的剧痛,让陈建国的意识从无尽的混沌中被强行拽了出来。
眼前的景象缓慢地聚焦。
是布满蛛网和破洞的屋顶,灰败的木梁上,几缕刺骨的寒风正打着旋儿钻进来。身上盖着的是一床旧棉被,薄得透光,触感僵硬,散发着一股经年未散的霉味。
紧接着,是胃部传来的疯狂灼烧感。
那不是饥饿,那是一个正在吞噬他生命热量的无底黑洞。
这不是他的身体。
这不是他的时代。
上一秒,他还是二十一世纪那个为了KPI和房贷,在酒桌上被客户灌得不省人事的销售经理。
下一秒,他的灵魂就被硬生生塞进了这具同样叫做陈建国,却因为骨子里的懒惰和懦弱,在这间漏风的破屋里活活饿死的学徒工身体里。
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记忆,如同两股狂暴的洪流,在他的脑海中猛烈冲撞。
原主那窝囊、憋屈、被院里人当成透明的一生,像一部灰暗的默片,飞速闪过。
而另一段记忆,则让他在剧痛中猛地攥紧了拳头,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锐利。
一块上海牌手表。
那是原主那位早逝的钳工父亲,留给他唯一的遗物。
几天前,贾东旭,那个住在中院的男人,就用几个黑乎乎、能硌掉牙的窝头,从饿得神志不清的原主手里,把这块表给骗走了。
在这个年代,一块崭新的上海牌手表,价值一百二十块。
是一个普通工人将近半年的工资!
它不只是一块表,更是一个孤儿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和精神寄托!
“贾……家……”
两个字从陈建国干裂的嘴唇中挤出,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喉咙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情绪。他必须拿回那块表,必须活下去。
他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从那张硬得硌人的木板床上爬起来。
吱呀——
破旧的木门被推开,一股狂风瞬间灌满了整个屋子,卷起地上的灰尘,狠狠抽打在他单薄的身体上。他抖得无法抑制,牙关都在咯咯作响。
但他没有丝毫退缩。
顶着那足以将人吹透的寒风,他一步一步,径直走向了中院的贾家。
他的脚步虚浮,身体摇摇欲坠,但每一步都踩得异常坚定。
“咚。”
“咚。”
“咚。”
门开了,露出一张脸。
那是一张俏丽的脸,瓜子脸,杏仁眼,只是眼角眉梢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与精明。
秦淮茹。
在看到门口站着的是陈建国时,秦淮茹的眼底深处,有一丝厌恶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但下一刻,她的脸上便立刻堆起了一种职业化的、恰到好处的笑容。
“是建国啊,有什么事吗?”
陈建国没有理会她虚伪的客套,他抬起眼,目光直直地刺向秦淮茹。
“秦淮茹,我爹留给我的那块手表,是不是在你们家?”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虚弱而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秦淮茹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瞬。
随即,她的眼圈毫无征兆地红了,那双漂亮的杏眼里迅速蒙上了一层水汽,一出精彩的表演即将拉开序幕。
“建国,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家什么情况,院里谁不知道?东旭刚走,我一个女人家,拉扯着三个孩子,还有一个婆婆要伺候,哪见过手表那么金贵的东西……”
她的话还没说完,里屋就传来一个尖酸刻薄,如同指甲刮过铁锅的声音。
“我当是谁在这大呼小叫呢,原来是你这个爹死娘不要的小王八蛋!”
贾张氏那肥硕的身影,像一堵墙,严严实实地堵在了门口。她那双浑浊的三角眼,毫不掩饰地上下扫视着陈建国,充满了鄙夷和刻薄。
“呸!”
一口浓痰被她吐在陈建国脚边。
“怎么着,要饭要到我们家门口了?看我们家东旭死了,就想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是不是?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话音落下,她身子一软,竟是直接往冰冷的地面上一坐,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打着自己粗壮的大腿,嚎啕声瞬间响彻了整个中院。
“哎呦喂!没天理了啊!杀千刀的啊!”
“我家男人尸骨未寒,院里的小畜生就上门来讹诈了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陈建国冷漠地看着这对婆媳一唱一和的表演。
他的心中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作为一个在职场里见惯了各种PUA、绿茶表演和甩锅大戏的现代人,眼前这点拙劣的段位,在他看来,简直可笑到了极点。
他完全无视了在地上撒泼打滚的贾张氏,目光依旧死死锁定在秦淮茹的脸上,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如同平地惊雷!
“秦淮茹,我再问最后一遍,手表,还不还?”
“贾东旭是你男人,没错!但他更是八级钳工易中海,咱们院里一大爷的亲传徒弟!”
“你们要是今天不把手表还给我,我现在就去轧钢厂,去厂领导办公室门口闹!我要让全厂上千号工人都来评评理,都来看看,咱们院里这位德高望重、人人敬仰的一大爷,他亲手教出来的徒弟,到底是个什么货色!是怎么巧取豪夺,霸占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唯一的遗物!”
“你!”
秦淮茹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地上贾张氏那惊天动地的哭嚎声,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她再蠢,也听明白了陈建国这番话里的分量。
这个小王八蛋,这是要把火直接烧到一大爷易中海的身上!
果不其然。
陈建国话音刚落,一个充满了不悦和威严的声音,已经从前院传了过来。
“建国,大白天的,嚷嚷什么?”
住在前院的一大爷易中海,已经黑着一张脸,迈着四方步走了过来。
他这一辈子,最爱惜的就是自己那身“道德天尊”、“公道正派”的羽毛。陈建国刚才那番话,字字句句,都像是当着全院人的面,在狠狠地撕他的脸皮!
陈建国心中冷笑一声。
来了。
他脸上的冷漠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悲愤交加、委屈至极的模样,眼眶都微微泛红。
“一大爷!您来得正好!您可得给我做主啊!”
他指着贾家婆媳,声音里带着哭腔。
“贾东旭骗走了我爹留给我唯一的手表,那是我爹的命换来的!现在我饿得快死了,就想把表要回来换点吃的,可贾家不但不给,还骂我是小王八蛋,是小畜生!”
“一大爷,您是咱们院里管事的大爷,是最讲道理的人,您得给我这个孤儿做主啊!”
易中海的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他凌厉的目光扫过秦淮茹,心中把已经死了的贾东旭骂了个狗血淋头。
死都死了,还留下这么个烂摊子!
但当着院里渐渐围拢过来的邻居的面,他必须维护自己“公正无私”的形象。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对着秦淮茹,声音低沉地质问道:“秦淮茹,建国说的是不是真的?”
秦淮茹哪里敢承认,只能低着头,支支吾吾,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易中海一看她这副模样,便什么都明白了,心中的怒火更盛,但眼下必须先稳住陈建国这个要把天捅破的刺头。
他转过身,换上了一副长辈的温和姿态,对陈建国说道:“建国,我知道你委屈。但你这刚醒,身体要紧。这样,我先让秦淮茹拿两个窝头给你垫垫肚子,人是铁饭是钢,不能饿着。”
“手表的事情,毕竟牵扯到已经过世的东旭,兹事体大,不能听你一面之词。等我把事情调查清楚了,一定给你一个公道。”
说罢,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眼神,死死地盯住了秦淮茹。
秦淮茹心中纵有万般不愿,此刻也不敢违逆一大爷的意思,只能咬着牙,转身从厨房里拿出两个黑乎乎、硬邦邦的窝头,极不情愿地递给了陈建国。
陈建国接过了窝头。
他知道,以自己现在这个虚弱的身体,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了。
想让易中海立刻逼着贾家还表,绝无可能。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面色铁青、眼神复杂的易中海,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他单薄的背影,在冬日的寒风中,显得格外萧瑟,却又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坚韧。
他明白,今天,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在这座禽兽满地行走的四合院里,想要活下去,甚至活得好,光靠讲道理是没用的。
你必须比他们更狠,更懂得利用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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