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文化馆鉴宝日当天,炎炎烈日炙烤着大地,却丝毫无法阻挡人们的热情。
空气中弥漫着旧物的尘土气息与人群的汗味,混合成一种名为“寻宝”的狂热。
一年一度的“民间珍宝公益鉴赏日”现场,人声鼎沸,万头攒动。
高台之上,主位端坐着一位身着中式立领白衫的中年男人,他便是江城古玩协会的副会长,马文彬。
他面带儒雅随和的微笑,手持放大镜,姿态从容,一派宗师风范。
“这件汉代玉蝉,质地温润,包浆厚实自然,刀工看似古拙,实则力道千钧,尽显汉八刀之精髓。真品,真品无疑!”马文彬放下玉蝉,提笔在一张精美的鉴定证书上挥毫泼墨,字迹龙飞凤舞。
话音刚落,台下立刻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
持宝人激动得满脸通红,对着马文彬连连鞠躬,仿佛得了天大的恩赐。
就在这热烈气氛的顶峰,一道身影不疾不徐地穿过拥挤的人群,缓步走上了高台。
来人正是林渊,他神色平静,眼神古井无波,手中捧着一个狭长的布包,布包的轮廓,隐约是一柄古剑的形状。
他的出现,像一滴冷水滴入滚油,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有一物,想请诸位专家共同裁定。”林渊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穿透了鼎沸的人声,稳稳地落入每个人耳中。
马文彬的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但良好的修养让他依旧保持着微笑,示意工作人员接过林渊手中的物品。
布包解开,一柄古朴的青铜剑呈现在众人眼前。
剑身虽有残损,但那冷冽的锋芒和沉淀了岁月的青色光泽,依旧让人心头一凛。
马文彬接过剑,专业地用指节轻轻叩击剑身,听其声,观其色,又拿起放大镜仔细端详剑格上的鸟篆铭文。
片刻之后,他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对着麦克风朗声道:“好剑!此剑铭文清晰,铜质沉稳厚重,从其形制和铭文风格来看,虽略有残损,但确系春秋晚期吴越之地某位贵族的佩器!价值不菲啊!我个人初步估值,不低于六十万元!”
“哗——”
全场瞬间炸开了锅!
六十万!
这对于普通人而言,无异于一笔天降横财。
无数羡慕、嫉妒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林渊,仿佛他已经成了那个幸运儿。
人群中,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正是赵虎,正卖力地鼓着掌,嗓门大得惊人:“听见没有!马会长金口玉言!这可是真宝贝!林渊这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了!”他的吹嘘声混杂在议论中,仿佛已经胜券在握,脸上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
然而,台上的林渊却对这惊人的估值和周遭的反应置若罔闻。
他只是微微一笑,那笑容带着一丝玩味,目光直视着马文彬:“马会长眼力过人,说得也确实精彩。可……您敢不敢让我这个持宝人,也来说说它的‘出生证明’?”
“出生证明?”马文彬一愣,随即失笑,“小伙子,古玩鉴定,靠的是眼力和学识,不是讲故事。这柄剑本身,就是最好的证明。”
“是吗?”林渊不与他争辩,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微型投影仪,熟练地连接上自己的手机,对准了旁边早就准备好的白色幕布。
不等马文彬反应过来,幕布上光影一闪,清晰的画面出现了。
画面开始于一个光线昏暗的修车厂,一个熟悉的身影——赵虎,正鬼鬼祟祟地从一个男人手中接过一个长条布包,并用手机支付了一笔款项。
紧接着,画面切换,是赵虎躲在角落里,与一个备注为“马会长”的号码进行通话的录屏,对话内容不堪入目,充满了算计与贪婪。
台下的赵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血色尽失。
画面再转,场景变成了柳姨那间布满精密仪器的实验室。
在电子显微镜下,三柄外观一模一样的“越王剑”并排陈列,镜头拉近,剑格上那个相同的模具生产编号,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不可能……”马文彬脸上的笑容已经挂不住了,嘴里喃喃自语。
而最致命的一击还在后面。
画面最后,是瑞丽一家偏僻作坊的老板,在接受警方问询时的录像。
那老板垂头丧气地交代:“这种剑……我们一个月能出货二十多把,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做旧工艺是我们的绝活儿……”
视频的最后一帧,画面定格。
那是在几天前马文彬的办公室内,他手持着其中一柄一模一样的仿品,对着镜头,带着欣赏的口吻亲口称赞:“这把剑的工艺,就算是我,也只能看出九成真!做得太像了!”
全场,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议论声!
怀疑、震惊、愤怒、鄙夷……无数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化作一道道利剑,刺向高台上的马文彬。
“剪辑!这是恶意剪辑!是诽谤!”马文彬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如同开了染坊。
他猛地一拍桌子,指着林渊怒斥道,“你这是伪造证据,公然污蔑!保安!报警!把他给我抓起来!”
然而,面对他的歇斯底里,林渊依旧平静如水。
他从容不迫地从怀中取出另一份文件,正是柳姨实验室出具的详细材质检测报告。
“马会长,视频可以是假的,但科学数据不会骗人。”林渊将报告展示给台下,“报告显示,此剑的主要成分为无铅锡青铜,并含有多种现代工业提纯才能出现的微量元素,而春秋时期的青铜冶炼技术,根本不可能做到‘无铅’!这是工艺上的根本性错误。”
他顿了顿,环视一周,邀请道:“现场肯定有藏家朋友带来了便携式X荧光光谱测试仪,不信的话,可以当场复测,看看我说的,是真是假!”
话音未落,台下前排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已经站了起来,他扶了扶眼镜,沉声道:“不用测了!这孩子说得对!更重要的是,铭文!越国王室自称‘孤’或‘不谷’,在正式器物上,从来不用‘少子’这种称呼!这是常识性的错误!马文彬,你身为副会长,难道连这个都忘了吗!”
这位老者在江城收藏界德高望重,他的一句话,分量堪比千斤。
如果说林渊的视频和报告是重锤,那么这位老者的话,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压力如同山崩海啸,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
马文彬只觉得眼前发黑,耳边嗡嗡作响,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浸湿了衣领。
他脚下一个踉跄,狼狈地向后退去,撞在了身后的太师椅上。
就在这混乱之际,另一位一直沉默不语的老人——古玩协会的名誉会长吴老,缓缓起身。
他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话筒,苍老而有力的声音响彻全场:“我提议,即刻启动协会内部审查程序,暂时撤销马文彬协会理事及副会长的一切职务,并永久禁止其参与任何官方及公益性质的鉴定活动!”
“同意!”
“附议!”
“早就该这样了!”
台下,那数十位坐在专家席上的老专家、老藏家们纷纷响应,群情激奋。
大势已去,再无任何翻盘的可能。
马文彬浑身一软,彻底瘫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最终,在全场上千双眼睛的注视下,他颤抖着、挣扎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挪到了林渊面前,然后,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深深地、九十度地鞠了一躬。
“我……我认错。”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下一秒,掌声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经久不息。
这是对正义的赞许,更是对一个年轻人勇气的嘉奖。
林渊坦然受了这一躬,他目光越过人群,望向角落,在那里,柳姨摘下墨镜,对着他默默地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嘴角带着欣慰的笑意。
就在这时,林渊的视野中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他眼中的那柄假剑,表面忽然浮现出一抹极淡的、血红色的残影。
那残影扭曲着,翻腾着,仿佛凝聚了作伪者的贪婪、赵虎的算计、以及马文彬此刻无尽的愤怒与羞辱……种种强烈的情绪,竟如同烙印一般,留在了这件死物之上。
林渊心头猛地一震,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这双眼睛,难道不仅仅能看穿岁月……甚至已经开始看见“人心”了吗?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为他欢呼的众人,又看向那些表态支持他的老专家,最后落在了那位提议罢免马文彬的吴老身上。
吴老正含笑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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